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冷風更冽。
一個白發白須的老伯從刑部衙門告狀后,便七拐八拐來到西宮墻巷子口的馬車前頭,對面前面戴口罩、頭梳雙螺髻的丫頭連聲道謝。
小喜拿了一袋銀子給這老伯后,便將手縮在兔毛暖手里,兩只大眼睛笑成兩彎月牙:
“你們放心,陸家六郎踩碎你們家兩筐雞蛋竟然不賠償,這么大的冤屈,我們家主定會幫你沉冤昭雪!這些銀子你們先拿回去用吧。”
說完又拿出一疊自家姑娘做的口罩,給了旁邊的孩子:“還有這面巾,出門在外必要戴好,若染上大頭瘟可是要命的!”
“這……”
收了銀子的老伯不敢相信,天底下還真有活菩薩!
今兒一早他聽隔壁張嬸說,有人幫忙寫狀紙告陸家二郎放跑了她家的兩頭大肥豬,不但不用出力,還有銀子拿。
他原還不信,可架不住大伙都來攛掇,便將信將疑走了一趟。
沒成想還真有這好事!
雖然掂量著沉甸甸的銀子有些發懵,可老伯道謝時還是不忘問上一句:
“敢問姑娘,您家家主是哪一位活菩薩?要幫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去告達官顯貴的狀?”
這問題已經不是小喜頭一次回答了。
她當即大方承認:“我們家主,是燕王妃,陸家六郎的親妹妹。”
老伯一聽,竟是這個小夜叉!
登時嚇得兩腿一軟,險些栽了個跟斗。
“哎喲老伯!”小喜急忙上前扶住,脆聲道,“老伯別怕,我們家主說了,自家兄長歷來莽撞,闖了不少禍,可男兒家心思粗,總忘了賠償,一來二去就容易讓人心生怨懟,所以不如就讓衙門來......”
“不敢不敢。”老伯連連作揖,“不過幾個雞蛋,陸六爺策馬從我小攤前經過,是小人有眼無珠擋了路,哪敢心生怨懟,您就饒了小人吧。”
心下卻是翻了幾個白眼。
若論莽撞跋扈,滿京城誰不知道,這陸家的幾個兄弟綁在一塊,都不及這位小祖宗萬分之一。
現下她竟幫自己告自己的親兄長?
就是說破了天來,他也不相信!
當即扔了銀子就要離開,卻被小喜拉扯著難以脫身,心煩意亂之時口不擇言:
“哎呀我說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們爺孫吧,誰不知道你們陸家有個刑部尚書,民不可告官,我們小老百姓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告你們陸家的人吶,回頭升堂之時再挨一頓板子,你這不是要小人的命嗎?”
“老伯這話怎么說?誰會打你們板子?”小喜一聽這話,登時急了,揪著老伯衣裳不肯松手,“我們家三爺,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官!辦過的案子從來沒有冤案,你們怎的要這般污人清白?”
旁邊的孩子見小喜欺負爺爺,大喊了一聲“你放開我爺爺”,便朝她手腕咬去!
小喜雖穿得厚實,可還是受不住疼,推搡著孩子大喊:“你這潑皮,怎么還咬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正要開口向他討回臉上戴著的口罩,便聽到馬車內傳出一聲呵斥:“小喜住手!”
“姑娘?”小喜回頭,見自家姑娘將馬車門簾掀開,瞪了一眼那孩子便扶著陸挽瀾下車:“姑娘,這么不識好歹的人,奴婢今天還是頭回見呢,不如由著他們去算了。”
“胡說。”
陸挽瀾睨了一眼小喜,便走到老伯面前,將其攙扶起來。
對于他方才的抱怨,自己多少能夠理解。
大周律法規定:冤不得越告,越告者無論虛實皆發關外充軍。
若想狀告陸家這種文臣武將都握有實權的勛貴人家,平民百姓只能去順天府擊鼓鳴冤。可順天府尹何希賢又兼任刑部右侍郎,本就是陸云禮的左膀右臂,即使受理案件,也是下頭的人照章辦事,陸家人不過是走個過場,出錢了事。
故而很多時候,原主和兄長們的爛攤子無形當中就被很多人私下擺平。倘若遇到個正直官員,為民做主倒還好說;就怕遇上個溜須拍馬的上來一通恐嚇,百姓得不到賠償又不敢越告,無奈之下只好忍氣吞聲。
而更可怕的是,這一切,自己和哥哥們竟還覺得理所應當。
殊不知,往日鮮衣怒馬、率性而為時給百姓造成的損失,于自己不過是一餐飯食,于他們卻是賴以生存的全部。
久而久之,
“老伯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