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用過午膳,陸挽瀾便跟著三哥陸云禮在書房學習算賬。
如今雖還未立冬,可天兒卻是冷得不像話。
小喜生怕家主和三爺凍著,特意多供了幾盆炭火,把屋子燒得熱烘烘的。又怕家主午膳后犯困,又泡了壺碧潭飄雪給家主提神。
可幾個時辰過去了。
眼見著這壺里的茶葉換了一遍又一遍,陸挽瀾喝下的熱茶一盞接著一盞,
卻還是沒見賬冊的核算有什么進展。
陸云禮雖看不明白,為何小妹在算賬之余又在運河輿圖上描描畫畫。
可好在她態度端正,又算得不亦樂乎,還時不時地尋些賬目的問題來問自己,他便也耐著性子一一解答,由著她瞎折騰。
見天色不早了,
又吩咐小喜去準備晚膳。自己則端坐在一旁,翻看大哥陸云烈的來信。
這封書信八百里加急送來,
想來是遼東軍情有變。
陸云禮展信細讀,
果然不出所料。
信中開篇便寫到,大哥前日剛給圣上遞了折子。
說是近日遼東海岸線,受到一小撮從東南海域而來的倭寇襲擾。遼東鐵騎雖驍勇,可于海上作戰本就束手束腳,又苦于戰船稀缺、沒有火器加持,故而不能痛擊倭賊。
時至今日,大周組建水師已迫在眉睫。
此句之后,便是大哥的叮囑:“吾弟云禮,務必要在內閣與圣上據理力爭,否則我大周后患無窮!”
雖然軍備之事不在自己職務管轄的范圍,可陸云禮還是覺得大哥所言非同小可,便在回信中告知,自己會與老師段臨一同向圣上進言。
而后,才是大哥對幾個兄弟及小妹的噓寒問暖。
“告訴那幾個兔崽子!休要惹是生非!這次胡鬧你只管收拾了便是!若有下次,定會軍棍伺候!打得他們屁股開花!!!”
“還有老五,若是在太醫院干得不痛快,
盡管說來與我,遼東兵營正缺軍醫......”
“......你也老大不小啦是時候為陸家開枝散葉。若我哪日在戰場上交代了這條老命,也可有臉去泉下見父親母親吶!”
陸云禮垂眸掃過龍飛鳳舞的幾行大字,嘴角笑意更濃。
大哥的家書......還真是毫無新意。
用在五個弟弟身上的遣詞造句,也從來都沒變過。
只是信中說到小妹,卻不似尋常那般關切歡喜。尤其在提及小妹與燕王大婚之事,大哥所言瞬間令陸云禮全無笑意。
恰于此時,書房門扉“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是小喜端了晚膳進來。
她一邊將食盒里的四個靠山小碟兒放在圓桌上,一邊招呼著陸挽瀾:
“姑娘餓了吧?剛才姑娘不是說想吃水面?可巧灶上有新鮮的梅花鹿肉,正好讓婆子拿來做肉鹵。煮好的龍須面也用泉水過了,不涼不熱,最是可口!”
此時的陸挽瀾,正盯著一疊地契思索,聽到這話,剛一抬頭,便聞到鹿肉鹵的鮮香,肚子立馬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放好賬冊和運河輿圖,就挽著陸云禮的胳膊坐于桌前。
由著小喜將肉鹵澆在面條上,又拌上十香瓜茄、五方豆豉、醬油浸鮮花椒和芫菜絲,
便趁著溫度適口,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小喜見自家姑娘吃的開心,自己更是開心:“看姑娘這胸有成竹的樣子,
想來定是算清了那賬目的問題?”
“沒有!”
陸挽瀾搖了搖小腦袋,吸溜進一口面條后,又夾起一塊水晶肘花兒放進嘴里。
她雖被諸事纏身,食欲倒是半點沒受影響。
不過,陸挽瀾打小就不是那種遇到困難就食不下咽的主兒,見她吃得理直氣壯,陸云禮倒不奇怪。
只是看她此時嘴角都是肉汁,兩邊腮幫撐的滾圓,還是忍不住拿起錦帕傾過身子,寵溺地責怪:
“看你,吃得像個花臉貓兒似的。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在家里怎么鬧都依你,可在外面一定要注意,沒得讓人笑話。”
“咕咚”一聲咽下肘花兒。
陸挽瀾接過三哥手中錦帕擦著嘴角,嘿嘿笑道:“知道了三哥這次我實在是餓了,下次一定注意!”
陸云禮無奈地笑著。
就知她最是機靈暖心,每每闖了禍總會第一個認錯,撒起嬌來更是讓人不忍苛責。
而等到事情過去,她便又會卷土重來,接著闖禍。
看她一口吞了只酥皮牛乳果子,陸云禮便知自己的話不管用,便不再啰嗦。
可話又說回來。
若是哪天,小妹懂事到不再需要自己,那他反倒不習慣了。
不過,這用膳禮儀可以慢慢糾正,今日的正事還是要問上一問:
“我看你方才又命人找來地契和運河輿圖。算了許久,這天都黑了,可有眉目?”
“眉目倒是沒有……”陸挽瀾說到此處便放下碗筷,“問題倒是不少。”
“說來聽聽。”
陸挽瀾點頭,示意小喜將自己做了批注的賬冊,拿給陸云禮:
“我剛才看了催繳漕糧的文書,發現繳納之地無非六省,除了與陸家無關的南直隸、湖廣、河南三省,便是浙江、江西和山東三個布政使司。這三地漕糧征收皆要以土地為依據,各府征繳數額早已定好,若無調整,便會一直延續前一年的征繳方略。”
“不錯,接著說。”
陸云禮細細翻看,手指無形中至于朱筆畫圈的地方,若有所思。
“可我四哥前幾日,才將山東布政司幾個州府的田產低價售出,這部分土地就不是陸家的了。”陸挽瀾嘆了口氣,“為何還要按照原有土地的畝數來定數額?”
陸云禮點頭,覺得陸挽瀾所言有理,可還是謹慎回答:“也許你四哥賣地的時間不好,正巧趕在定了數額之后。”
“話是這么所沒錯。”陸挽瀾卻有不同意見,“可山東這些田地里的糧食,都是賣了地之后才開始收成。這地本就低價出賣,現在糧食歸了那買地的人,漕糧卻讓我們來繳,又是什么道理?”
見陸云禮不答話,便又接著問:“還有,漕糧既已由陸家交去了官府,這運輸的事兒本就是官府出銀錢、漕軍來押運。現如今出了事兒,他們不說分擔一部分也就罷了,為什么要我們再繳雙倍?”
說到激動處,陸挽瀾更是忿忿不平:“就連陸家也要吃了這虧,不知其他窮苦人家,會被如何盤剝?”
一連串的發問雖是嬌聲細語,可聽在陸云禮耳中,卻如驚雷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