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在我身邊放了眼睛,我一舉一動你便知道了。”
咽下藥后,寒酥直接問他。
“你的性子,不必要安什么眼睛,也能猜到。你既躲在宮里不見人,今兒又為什么來了?”
夏侯燕抖了抖手上的袖子,自靠在塌上,把玩著一把茶壺。
“你不該接受這個封賞的,什么勞什子九千歲,可不是告誡了天下人你的下場么?這樣不吉利,你為什么還要接旨,你大可以推辭的。”
到了這一刻,寒酥才察覺?這幾日的不開心,并不是因為命運再一次受到控制和擺布。而且對于眼前這個人的擔心。
“你在擔心我?放心,就算我最后千刀萬剮,也會護你周全。”夏侯燕心中竊喜,面上卻未表現出來,只安慰她道。
寒酥笑了一下,不自覺道:“我有多少時辰?只是不希望你,最后不得善終。天子之心,誰能猜測得中?我便不能擔心了么,我便不能稍微盼著你點好。”
她的心開始激動,而不過片刻,這幾日的翻滾的熱烈。在這一刻噴涌而出的擔憂里,觸發了她最為冷靜的一部分。
寒酥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意識到什么不對。拼命的壓制下去那些沖動,而后道:“看來我今天,不該來的。”
夏侯燕仔細品著她話語里頭的擔憂,而數次的直接的拒絕,與眼下的情不自禁。
他明白了。
聶寒酥,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這種性子。永遠克制壓抑,永遠將唾手可得的東西拒之千里,永遠后知后覺,永遠自我折磨。
外頭的夜有些沉,這種時候如何能讓她離開。
寒酥正要走,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嚴肅而認真的自嘲道:“有人說你殘忍,暗里是個小兒止啼的人物。說來,自初見,好像我就特別放肆。這些肆無忌憚,我也不知是如何來的?現在看來,一直也都是你的縱容。”
夏侯燕側躺在那里,捉住了一壺酒倒入嘴里。
“是么?試問你聶寒酥,在旁人那里謹小慎微。不也只在本王這里,才稍微放下心防,肆意妄為?我情你愿,又有何不可?”
寒酥搖搖頭,一滴不自覺察覺的淚從眼里落下。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橫豎奈何橋上,也沒有人等著我。既然陛下賜婚了,我且也去準備著嫁衣,只是你我相識一場,總得答允我一件事,可好?”
她雖然不愿意承認,可是前世今生嫁衣備了幾次,最終也不過如此。雖然她忘記了很多事,可是面對眼前的人,若說用這為數不多的時間配著他,她心底確實多少有幾分愿意的。
夏侯燕走到她身側,抓住她的肩膀歡喜道:“你愿意嫁給我?你知道我是——”
寒酥少有這樣楚楚可憐的時候,點點頭道:“知道,愿意,這幾日我心底擔心,陛下賜婚未必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將你推上風口浪尖。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允你。”夏侯燕從未有這一刻,這般的歡喜。哪怕她極為脆弱的時候,仍然是躲入將軍園。可是這一刻,她答應了,他心底仍是歡喜的。
“無論任何時候,都要保全自己?”
“哼?有你在,我自然會保全我們。”
寒酥被他抓的緊,手臂有些痛。
寒酥心底有些釋然,他的心意若說從前不曾感覺到,那么這一刻,她仿佛能被他的火熱灼傷。而她的眼神確是冰冷的,從未真的有當年遠遠的看著那個人的歡喜和炙熱。
夏侯燕又道:“過幾日,我要去一趟江南,你可想回去看看?”
寒酥掙脫了他的手,平和道:“我去一趟岱隗谷,便不與你同行了?”
夏侯燕的臉色卻驟然由歡喜沉到低谷,岱隗谷正是埋葬了蒙瀾最后殘缺的尸身的地方。上一刻才欣然同意嫁給自己,下一刻便要去見那人么?
寒酥坐在另外一側塌上,低著頭不知道想著什么。
“本王有一件事想請教你,公主殿下?”尋常他用這種陰陽怪氣的口氣自稱本王的時候,通常意味著他不高興了。
寒酥莫名的知道這個,卻沒有半分心思要去哄著他。
“你問吧。”
“本王心底有一個人許多年了,雖然如今要與你成婚。可是仍止不住日日夜夜的思念那人,你心底可介意?若是你在意,本王便不再想她,此生只守著你一人。”
寒酥聽了這話,儼然也說到自己的境況。便有了兩份知己的情誼在里頭,心下發酸微苦。便寬慰他道:“你自然有你的過去,我并不要求你心里有我。只要順心如意,自由自在的,便好了。”
她頓了一頓又道:“況且,情之一字,思念二字。從來不是我們可以去控制的,越克制越痛苦,越不得超生。”
夏侯燕聽了這話,疼痛感觸達心底。他托住她的下巴,彎下腰去,一頭長發滑落在肩前,雙目盯著她的眼睛,紅了眼眶問她。
“你如此明白個中滋味,那么你日日夜夜又在思念誰?不如我幫你殺了他,也好教你少受相思之苦?”
這個話這般的熟悉和刺痛,仿佛在什么時候聽過一般,頭痛襲來,大腦一片空白。
而與這話如此相似的聲音在夏侯燕的記憶里復蘇起來:“我若殺了他,他便只活在我一個人的心底記憶力,也許我這茫茫歲月,從此不必再受相思之苦。”
頭疼散去,她看到夏侯燕那雙充滿了心疼和痛苦的眼神。卻不知道做何回復,老天多給了一次活著的機會,或許正是多給她幾十年能夠思念那人的時光,雖然是求,求而不得,離,離而不散。
而能等著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等,未嘗不是一種滿足。能存在著思念一個一心思念的人,雖然孤寂折磨,卻何嘗不是一種心甘情愿。
從不因此覺得幸福,可是卻也一心一意的等著。而與之無關的所有人和事,得之順其自然,逆之,或許也是合該有的報應。
寒酥沒有動彈,沒有掙扎。在所有偶然的心動和溫暖里,總有一股子冰冷的微弱的熱,狠狠的將她扯往深淵。
“你不必動手,人早就死了,死絕了。”
夏侯燕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脖子,憤怒道:“可是他永遠活在了你心里,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