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間,兩人來到芳菲雅閣門前。
黍離看著馬,長歌跑進去拿貨,不想卻撞上了一個女子。
她哎喲聲連連,長歌站穩了腳步,忙弓腰點頭道歉。
女子霍地回過身來,雖有慍意卻不發,待看清了長歌這一身素凈裝扮后,倏而神色凌厲,指著長歌罵道:“我當是什么厲害人物,原來是這等下賤坯子,你是沒長眼睛嗎!瞎了狗眼是嗎!急火火的就往里沖,這里邊是有剩飯撿嗎!都什么人啊,這里是你能來的地兒?!”
長歌正欲與她爭辯,只覺她聲音十分耳熟,抬起頭來一看,這神情這舉止這容貌不正是當年被賜黥面之刑的花霧嗎?她怎么會在此?眼前的花霧,一身桃紅色綢緞紗衣,頭簪珍珠纏花牡丹,妝容妖艷,舉止潑辣。她梳著高高的半翻髻,劉海細密蓋住了光潔的額頭。這密實的劉海配上這妖冶的妝容,就顯得有些厚重且突兀了。
她見長歌怔怔的立在原地不動,似乎是被嚇懵了,她又拔高了聲調:“我跟你說話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走近兩步伸手就要來掐長歌的胳膊。”
剛要挨到長歌的衣服時,長歌身子一偏,躲了過去。這下她更惱火了:“小浪蹄子,你躲什么躲,你都撞到我了。還敢躲?”
長歌跑得店里伙計身后說道:“您息怒,我原本不是故意的,撞疼了您我在這給您賠禮了。”
“你撞了我,說聲息怒,這事就能過去嗎?”她冷言道。
店里的伙計怕她在鬧開了,影響店里邊生意,也出言相勸:“花蕊夫人息怒,我剛才瞧著她沒頭沒腦的闖進來,正要阻攔的,還沒來得及,她就撞到您身上去了。好在您的丫鬟攙住了您。您沒有受傷吧?”
原來花霧改了名叫花蕊。
“她把我撞疼了!”花蕊揉著后腰說道。
“那快叫您的丫鬟給您揉揉,要不就去我們后頭坐坐,上點藥酒?”伙計溫聲細語關懷道。
花蕊好容易才緩下了怒火,又狠狠的剜了長歌一眼:“你們芳菲雅閣怎么什么樣人都招待,連著下賤的苗女也讓她們進來,這么個沒臉沒鼻東西,不怕嚇到別的客人嗎?”
長歌暗道:好個沒臉沒鼻子的東西,說得跟你的臉就能見人一樣。你要覺得自己這樣光彩,為何將額頭遮的嚴嚴實實。又想著當年明明是懇求父皇下令給她黥面四字“賣主求榮”,為何她只要遮了額頭就沒有妨礙了。難道那四個字都黥在了腦門上了?
花蕊看她瞪著眼珠子不住的打量自己,就是不回話,頓時火冒三丈,又想上來撕扯她。奈何伙計就是擋在她身前,不讓她過。
伙計也沒得法啊,他不擋不行啊,他是被掌柜的從柜臺后推出來的。這兩人一個是攬月閣的媽媽,一個是春華樓的苗女。這攬月閣不能得罪,這春華樓里的人更不能,要是讓春三娘知道了自己的人在芳菲雅閣挨了打,到時候這店都得給她拆了。
前幾年有一個苗女去逍遙客棧買酒菜,被喝醉的鄉紳當眾羞辱打罵,沒過兩天,那鄉紳被扒了個精光,扔在了都苑最熱鬧的集市中。而那逍遙樓則關門大吉。個中曲折不得而知,但結果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春華樓的人不能在自己的地界出事,出事必遭牽連。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恨不得我也生上這么一對,我有兩個不共戴天的仇敵,也有這樣的妙目,所以我看見你這樣的眼睛,心里就恨。反正擱你臉上也是暴殄天物,還不如讓我來挖了出來。”花蕊眼中冒著寒光,惡狠狠的說道。
那狀如餓狼,長歌看著她心里滲出幾分寒意。
“花蕊夫人,我家姑娘命我來買青雀頭黛一盒,一等胭脂一盒,我怕耽擱了時間,就跑的有些急,進來時沒有留意腳下,在門檻上絆了一跤,這才撞到了您,想來是撞疼了您,您才惱我的。我自知對不住您,又不知道怎么樣做您才能消氣。要不就讓那掌柜的去了藥酒來,我給您揉揉?可我這一身子臟兮兮,您肌膚有如水中嫩藕,我又怕污了您的身子。您消消氣,可別氣壞了身子,我賤命一條,不值得您生氣。”長歌可憐兮兮說道。
好能說的一張嘴,跟那小賤人一樣,牙尖嘴利。你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能放過你?”她泠冷地說道。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算花蕊嘴上說得如何憎恨拍馬屁之人,也不能突然換了套路,這樣前后不一,反而更招人討厭。既然開始拍了,索性拍到底,拍到她如沐春風為止。
“哪能啊。奴婢嘴笨,是最不會說體面話的,只會實話實說。且剛才聽您夸我眼珠子好看,但我以為,我的眼珠子再好看,也是一副殘缺容顏,永生這副面孔都不得見天日。比不得您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一副嬌顏,我見猶憐。我素來聽聞相由心生,花蕊夫人有著這樣美麗的容貌,必然心也同那天上的仙子一般。”長歌懇切說道。
果然這波糖衣炮彈的轟炸下,她面色也緩和了不少。
長歌繼續拍道:“這次沖撞了花蕊夫人,是我該死了。奴婢以后進各家店門前,定當先探頭察看一番花蕊夫人是否在店內,若夫人在店內,我下回就守在門口,等夫人選好了買完了,目送了夫人離開,我再進去,必不能污了夫人的眼睛,擾了您的清凈。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值得夫人為我氣惱,那我現在去門外邊等著,夫人這樣可好?”
聽她這番話,花蕊這才緩下冰冷的目光,擺出淡淡的微笑:“那耽擱了你主子的事怎么辦?”
“花蕊夫人的身份地位如何是我家姑娘能比得了的,別說我家姑娘不知道這事,就算我家姑娘知道了,也是無話可說的。沒準還要夸贊我知尊卑,懂禮數呢。”長歌欠身低頭道。
此時花蕊笑意已盈滿面,假裝毫不在意的,摸了摸發髻道:“行吧,那你出去候著。”
“是,奴婢這就去門外候著。”長歌說著就退到了門外,站到店門一側。
花蕊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自然通體舒暢,愜意非常。她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丫鬟說道:“碧池,你看看人家怎么說話怎么做事,好好學著點。”
碧池瞟了眼門外,又恭敬答道:“是,夫人。”
“掌柜的,我東西都買好了,就不打擾了。讓伙計給我送上車去吧。”她抬頭傲慢說道。
“是,是,是,花蕊夫人慢走。”掌柜的滿臉砌笑,將幾人送出門去。
長歌見她倆不到一盞茶時間就出來了,正竊喜著自己猜測沒錯。
花蕊在她身邊略停了停,諷笑道:“可惜了啊,你這臉成這樣,要不然你這機靈勁,我倒樂意收到我身邊來伺候我。”
長歌忙答道:“一直聽聞夫人絕代風華,今日得見名不虛傳。今日得見夫人一面,已心滿意足,不敢奢求太多。”
“哼,自作聰明。”她言語間十分不屑,但面上明顯很是受用的。
說罷,便甩手離開了,往馬車上去了。
等到她離開,長歌又跑進去芳菲雅閣問道:“掌柜的,我東西準備好了嗎?”
掌柜的笑意滿面道:“我聽你要說青雀頭黛一盒,一品胭脂一盒。當即就吩咐工匠在做了,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還是姑娘聰敏伶俐啊。這娘們,我還真搞不定,一個賊婆到處充貴婦,耀武揚威,撒潑耍混。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