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飏去女學報到的過程極為順利。
顯然已經得了長公主吩咐,迎新處的鄧夫子只是簡單做了個登記,便給了微飏一行三人鑰匙,讓人帶她們先去甲舍。
女學宿舍根據住宿條件分了甲乙丙丁。條件最好的甲舍一人一間,次之的乙舍則是兩人一間,丙舍四人,丁舍是通鋪——如今丁舍幾乎沒了學生,反而變成幾個教學的夫子在住了。
微飏倒是很想再去體會一下小姐妹擠在集體宿舍里的快樂,可惜被范阿嬤一個眼神瞪過來,只得隨著大流選了甲舍。
女學并不真的禁止學生們帶服侍的下人。畢竟絕大部分能考進來的學生,家中非富即貴。
這樣的小娘子們,在家中個個都是嬌生慣養。別說十指不沾陽春水,年紀稍小一點的,連自己梳頭穿衣都不利索呢。離了侍女嬤嬤,只怕一天都過不下去。
若是選了甲舍,那自己住在一間里,便可以帶一個貼身的侍婢了。
可惜微飏只帶了范阿嬤和石磐。范阿嬤倒是想伺候她的小娘子,但微飏不愿意。微飏很想讓石磐跟著自己住,這樣可以日夜請教一些八卦來聽,然而石磐又想要些個自由時光。
來回拉鋸了兩三個回合,微飏拍板:各住各的!
范阿嬤嘮嘮叨叨,主題意思就是“誰家的閨秀小娘子,還能自己做那些雜事粗活”,又是“燙著凍著怎么辦”,又是“用粗了手指怎么處”。
把個微飏念的幾乎要爆炸了!
“若不是阿嬤百般不放心,我便只帶著姑姑來便了。”微飏逃出了宿舍,拉著石磬且去逛。
石磬清冷的聲音幽幽響起:“小娘子帶著我,也只怕不是為了安全,而是為了有人幫著闖禍吧?”
“哪有啊?我這么乖的孩子!”微飏隨口回答,極度敷衍,雙眼只往四周看。
女學建在永安坊,離著長安縣衙不遠,圈了前朝兩座王府、一座寺院的地方。除了眾人大集會的正廳大禮堂、各班上課的教室和宿舍,校園深處還有一大一小兩片湖水,湖邊有小山、有佛塔,風景優雅、花草兩宜。
如今微飏從宿舍出來往后走,便直直地看到了那片較大的湖水——
“喲,小陽春才過去幾天?這些人就這么等不得,竟就上了冰面了,不怕這冰不結實嗎?”
微飏一邊自語,一邊邁步往那邊走。
石磬跟著看了一眼,蹙了蹙眉。
兩個人在湖邊枯樹下站定,遙遙地往冰面上看去。
大概六七個小娘子,嘻嘻哈哈吵吵嚷嚷,你拉我我拽你,竟在慢慢地一同往湖心走。
微飏低頭看看岸邊的枯草,蹲身下去,伸手拽了拽那草,居然有些松動,頓時緊張地抬頭看向石磐:“姑姑……”
“前兒大雪連下了七八天,倒也的確冷得很。想必這個水洼是那時候凍上的。”石磬淡淡說道,“只是這幾天又晴了。所以冰下只怕又化了不少。”
微飏騰地站起來,左右轉頭看了看,一眼看見個侍女,眼睛一亮,急忙叫住她:“你去訓導處那里,告訴曹夫子,這幾個師姐上了冰面,怕是有危險!請她趕緊叫了人來幫忙,順便請好了醫生等著。”
誰知那侍女竟倨傲極了,下巴頦揚起,哼一聲:“你是誰家的?竟敢來使喚我?旁邊那么多仆役,你怎的不吩咐她們?何況你自己還帶著婆子,讓你自己的婆子去找人!”
說完,竟就撂下微飏,揚長而去。
微飏張大了嘴,詫異地問石磬:“對那么多小娘子的救命之恩,這樣一個仆下而已,竟也不放在心上?”
“呵,那是因為你不認得。”石磬冷笑一聲,“這侍女雖然穿得是藍布綿裙,可繡著的花邊卻是崔家那位大娘子的獨有標記:纏枝綠梅。”
“崔……瑩?”微飏愣了一愣,忍不住搖頭嘆息一聲,對石磐道:“我就是個瞎子傻子。還是姑姑找個人去跟學里說一聲吧。我且叫她們回來……”
“那可未必叫得回。”石磬眼神中利光閃過,“小娘子不如仔細看看,湖面上這幾個人究竟是個什么情景,然后再說該怎么辦。”
說完,石磬走開幾步,拽了另一個衣飾普通的仆役且去報信。
微飏依言,定睛仔細一看,不由得怒火頓時升騰了起來:這不是相好的同窗一起笑鬧,這是——校園霸凌!
冰面上幾個小娘子里,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穿著藕荷色裙襖、綁藕荷色頭繩的小娘子,十一二歲的樣子,戰戰兢兢,回頭沖著眾人陪著笑臉,并不肯湖心方向走。
而另外幾個,兩三個站在頭里,推搡著那姑娘,嘴里還不輕不重地嘲諷著什么“膽小鬼”“口是心非”“虛偽裝假”之類的話。
還有兩個,顯見得是姐妹,一大一小挽著手站在她們背后,并不多說,只是嘻嘻笑著起哄。
最后頭,也就是離岸邊最近的,并肩立著兩個年紀顯然更長一些的小娘子。
一個滿面矜持,抱著手爐一言不發地看熱鬧;另一個則極盡嘲諷之能事,正說著話,風吹過來一句,落在微飏和石磐耳朵里,清清楚楚:
“……你那父親天天叫嚷著要做強項令,嘩眾取寵、邀名買利。怎么,你就這點兒耗子膽兒?你是不是你爹的親閨女?別是撿來的吧?”
微飏的臉色沉了下去。
小娘子之間的胡鬧,說到底不過是氣人有笑人無,便再如何,起心也就是個妒忌。
可若是連對方的父親都牽扯進來,一個不慎便能鬧成黨爭——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這樣惡毒?”看看石磬背著手走了回來,微飏出聲詢問。
石磬瞇眼仔細看了看,挨個兒點著說道:“后頭這倆,沒說話的就是皇后的內侄女鄔喻,說話的那個是計相賈某的女兒,前頭那幾個,是恒國公、永寧伯、永興伯家的。
“最前頭被欺負的那個,是京兆府尹郭懷卿的女兒。
“上個月郭懷卿抓了一個賈某的親戚,聽說是調戲民女還是什么,打了一頓。抬回去家里人沒好生治,大冬天生了凍瘡,奄奄一息的。
“那家子似是去賈某家里潑鬧了一場,賈某氣壞了,叫了郭懷卿去,說他不合徇私,判得太輕,反而讓自己得了枉法的壞名聲,一頓冷嘲熱諷。
“那姓郭的也不是軟柿子,當場應下,還跪了一跪,說自己糊涂了。回去就照著刑律最重的,改判那人流刑。應該是前幾天,去邊軍中做勞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