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那個,三小娘子這個話可曾與陛下提過?”郭懷卿現在忽然有些后悔親自來跟這位八歲的小娘子“談天”。他甚至有些后悔熱情地讓女兒留了這個莽撞的聰明姑娘吃飯。
微飏歪頭嘟嘴眨眼,賣萌三連:“皇帝爺爺又沒問過我這些。”
郭家父女看著對方,一起徐徐呼出去一口氣。
你跟她說?
您說吧!
我一個外人、長輩,我怎么說?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才能讓她聽明白啊!
你說說看嘛!
我不想說……
郭云筠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指頭、手指甲、手帕子、手帕子上頭的絲線繡活兒,就是不看她爹,也不看微飏。
女兒還是頭一回這么明目張膽地無視自己的命令。
微家三小娘子竟有這么大的魔力嗎?能讓一向乖順到都有些膽怯的女兒,有膽子做自己的主了?!
郭懷卿抬頭扶額,苦苦一笑,清了清嗓子,道:“三小娘子這些話,以后,就,不必再,跟旁人說了……”
“旁人?我爹娘算旁人嗎?石磐姑姑算嗎?還有皇帝爺爺算嗎?”微飏好奇地看著郭懷卿,直接把他第無數次問了個大汗淋漓。
“三小娘子天真無邪,劍走偏鋒……”郭懷卿說著說著把實話說出來了。
微飏哈哈地笑了起來:“皇帝爺爺說了,天真是一種力量,人間最強!”
“是,是,陛下圣明!”郭懷卿一把一把地擦汗,甚至打了個噴嚏,很想去換身衣裳。
微飏歪頭看著他笑,直到他平復了心情,再度抬頭看向自己時,才又笑瞇瞇地說道:“郭伯伯,我聽說前陣子桓王送了個案子給你?”
“聽說?您怎么會聽說這個?”郭懷卿愕然。
您?!
跟三妹妹稱“您”?!
郭云筠也跟著愕然,看向自家父親。
微飏卻覺得很正常的樣子,笑著答道:“皇帝爺爺跟前聽說的。”
兩父女啞然。
也不知道這個小娘子究竟能在紫宸殿皇帝陛下跟前待多久,聽說多少事,怎么感覺這紫宸殿是給她開的一樣?!
然而……
郭懷卿沉吟片刻,下定決心,站了起來,微笑道:“我卻才一路過來,走得急了些,汗濕后背,此刻不大舒服。我去換件衣裳。
“昨兒筠姐兒不是說想看我新得的前朝古硯么?帶著三小娘子一道,自己去我書房看吧!我一會兒就過去,到時候再給你們找兩支好筆,給你們試硯!”
“啊?!我……對,是,爹爹!那爹爹慢慢去,我和三妹妹先去書房等您。”郭云筠只微微一怔,先驚訝地睜圓了眼睛緊緊盯了郭懷卿一眼,見他安然頷首,只好勉強著自己,暈暈乎乎地憑著本能答應下來。
去往外書房的路上,靜悄悄沒一個閑人。
微飏奇怪地前后左右地看,小聲問郭云筠:“怎么這么安靜?人都哪去了?”
“早年間有人看著玉帶姨娘不順眼,說她狐媚,不配掌家。就有些年輕漂亮的侍女,專在這條路上等著我阿爹。
“后來被我爹發狠,連著打了四個、攆出去三個,才安生了。從那以后,這條路就成了我們家最安靜的一條路。
“尤其是大家聽說我爹在家時,如非必要,輕易便不再往這條路上來。這個時間,我爹又在家,誰又沒瘋了,才不來這里找死呢!”
郭云筠顯見得習以為常,邁的步子反而比平常大,雙肩也比在房中時更直一些,神情也自如了許多。
微飏卻覺得不對,左右再看看,拽了郭云筠的袖子,悄聲問:“如何沒有侍女跟著姐姐?”
“啊?我,我在家里,不用侍女……”郭云筠抿住了嘴,不再往下說。
微飏一個深呼吸,重重哼一聲:“云姐姐,你家這個掌家的姨娘,根本就是在照死里欺負你、慢待你!這樣的妾室,郭伯伯要不把她打出去,我就進宮去告訴皇帝爺爺!”
“行啦。我爹心里有數的。”郭云筠拉住了她的手,瞪她,“你今兒來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告訴你,我剛才已經想到了!”
“啊?是嗎?”微飏失笑,驚訝地看著她:“我是為什么?”
“你就是太閑了!聽見陛下說了什么你都想弄明白!我看呀,今后你往我們家跑的時候,可要多了去了!”郭云筠說著話,忍不住親昵地去戳她的額角。
微飏脆生生地笑:“姐姐還真猜著了!”
“呸!小機靈鬼兒!”郭云筠看著她,越看越愛,笑著摟了她的肩膀,輕喟,“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妹妹,就好了……”
“讓你爹給你生一個!”微飏咬著她的耳朵低低地笑。
郭云筠高高舉手,輕輕落下,拍在她肩上:“不害臊!”
兩個人嘻嘻哈哈到了外書房。郭云筠貼心地在桌上翻看一時,把一摞卷宗往中間挪了挪,自己便去了旁邊挑了本書看,并不湊上來跟微飏一起查看案件。
微飏笑瞇瞇地看她一眼,自己端坐到了桌邊,且看卷宗封面:小花枝巷雙尸凍斃案,安相胡同血衣案,悅來客棧客人謀財害命案,永安坊人口失蹤案……
纖細白嫩的手指定在了人口失蹤四個字上,微飏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人口失蹤!?
這不會是前世那樁大案吧……
而且,永安坊!
微飏的雙眼瞇了起來。
銀鉤賭坊便在永安坊!
微飏先展開了這一份卷宗,赫然只見撮要:十月廿一,午后,約未時前后,永安坊,惠和里,七歲女童二人,在自家后門玩耍,不知何時不見。街坊四鄰皆未見動靜。唯余一童鞋在地。
啪地一聲,微飏合上了卷宗,只覺得頭皮發麻、眼前發黑!
惠和里,過去一條街便是銀鉤賭坊!未時,就是自己遇見端方帝的時間!
所以,就在端方帝“救了”自己的時候,正有職業熟練的人販子,就在隔壁街,擄走了兩個幼童,且,也是女童!
——所以,如果銀鉤賭坊后門,那天沒有梁擎之事攪局,自己極有可能,會成為那兩個女童之一。
前世,還有前前世……
微飏木木地轉向窗外,看著陰沉沉的天空。
她每次醒來,都是發現自己倒在破箱子后頭,而那兩個殺手,已經開始要對梁擎下手。
這說明,在那之前,原身已經死了!
她真的只是凍死的嗎?!
她雖然病了不舒服,卻也不至于蠢到會在賭坊后門冷得要死,卻不回去找自家的大人或者仆人啊!
是暈倒了?
還是被人——害得暈了過去?
意外,還是故意……
“三妹妹,你看完了嗎?”郭云筠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過去傳了過來。
微飏驚覺,回頭:“啊?”
郭云筠看著她大吃一驚:“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舒服了嗎?”
“嗯……”微飏低下頭,看著手里的卷宗,片刻,下定了決心,推給了郭云筠,“云姐姐,你看這個,嚇不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