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面對面,是微飏今世重生后第一次跟微瑯正面說話。
“阿芥感覺怎樣?上次出門、女學湖畔,加上梅會被欺,幾重寒氣侵身,你小小的年紀,可知標本輕重?”
微瑯看似長姐殷殷,卻每個字都透著審慎和警告。
微飏詫異到無以復加:難道自家祖母這樣厲害的嗎?被她老人家親手教出來的長孫女,原來竟是這個段位的?那前世……
一念及此,微飏愣住。
她前世、前前世,嘉定侯府似乎都早早地便退出了各種朝堂爭斗,甚至前世時,她這位長姐,在她成為太后的若干年里,都從未出現過。
況家好像……
微飏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況家在和國公府敗落的前一年,便因為不知道什么事情惹惱了先帝,直接被褫奪了爵位,全家都離開京城回了祖籍……
所以,如果從保全性命上來說,嘉定侯府居然是所有開朝老臣中,唯一一家得了善終的……
呀?!長姐居然落在了那么一個具有前瞻性、警惕性和謙遜心的家庭里嗎?而先祖母竟還猶疑許久、讓自家阿爹去好生考察了一下男方……
微飏都想嘟個嘴表示很不爽了。
祖母真的好愛長姐啊!
相比之下,微環和自己真的都很像是撿來的!
“……阿芥?”
“大姐姐,祖母真是最疼你了。”
林氏和微瑯都愣住了,眼瞧著微飏忽然氣哼哼地站了起來,叉著腰沖微瑯皺鼻子:“往常二姐姐妒忌我,一看祖母給我安排的院子就氣得跳腳,我還覺得她不講理。
“如今我瞧著大姐姐的儀態,聽聽大姐姐跟我說話的腔調,再想想嘉定侯府在朝中的分量,我忽然覺得,我能理解二姐姐了!
“祖母就是疼大姐姐!從頭疼到腳!”
微飏撅著嘴,滿臉嫉妒,斜著眼歪著頭,像個潑皮無賴一樣,狠狠地跺著腳:“到底是誰害得祖母年壽不永的?!
“若是祖母在世,我和二姐姐的親事,祖母必定也會殫精竭慮、四方周全的!兒姐姐就算是想要嫁進皇宮做妾、我就算是想選個天下第一風流才子當女婿,祖母也必會一巴掌摁下來,看看往后的日子我們會不會受委屈!
“如今倒好,祖母沒了。二姐姐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知道的人都只會分析此事對和國公府的利弊,可有一個人想想,二姐姐日后會過什么樣的日子……”
“三妹妹!”微瑯迎著林氏詫異驚駭的目光,急忙斷喝,“我娘教養環兒的確不妥,環兒自己也所思不良!但這些事,我心里都有數!”
微飏嘟著嘴重又坐下來,手里不輕不重地抓了旁邊一個簾幕穗子亂揪。
見她不再頂嘴,微瑯這才略略放了心,和緩了語氣,輕聲笑語:“你看看,你還差了哪去?我才一句話說出來,你倒有八千里外幾萬句話等著我。
“早就聽說陛下賜給你的是尚儀局的姑姑。我和婆母聊起來,還覺得,只怕是借了個名頭的尋常宮女,現在看來,果然是一應規矩、枝節、曲折,都能仔仔細細教給你的尚儀姑姑了……”
微瑯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微飏的表情。
微飏拿著眼角的余光瞟過微瑯,又重重地哼了一聲,高高地揚起了頭,小鼻子沖著天。
林氏一巴掌拍過去:“你給我好好說話!再瞎扯八扯,我就給你胡編!出了簍子你自己去跟陛下解釋!”
“長姐您想問什么,您說,我知道的都告訴您!”微飏幾乎停都沒停就湊到了微瑯跟前,天真可愛。
微瑯看著她定住。
她恍惚覺得,眼前的小妹妹眼中明晃晃寫著一行大字:你想知道什么?我現給你編!
微瑯看著小妹,帶著一絲哀怨,歪了歪頭。
微飏的笑容更假、更深,甚至帶著一絲令人匪夷所思的嚇人,湊到了距離微瑯只有兩奓遠的地方。
所以,這就是,堅定的成心。
微瑯挫敗地塌了腰,有氣無力:“好妹妹,聽說祖父前些日子竟帶你去了賭坊……”
“啊,那個事兒啊……”微飏立即巴拉巴拉,將端方帝告訴宮中上下的故事說了一遍。
“女學……”
“是這么回事……”
“梅會……?”
“長姐。我正要問您此事。”
姐妹兩個終于都停下了虛情假意的編造。
微飏看著微瑯,目光冷清疏遠:“我那時撲倒在地,您站的位置,離我并算不得很遠。為何我自始至終沒等來您和二姐姐的半句詢問?”
這……
微瑯輕輕地咬了咬下唇。
她正想上前查看的時候,是高夫人先拽住了她的臂彎,微環后勾住了她的腰帶。
且,幾乎是緊接著,石磐姑姑便將微飏抱了起來,她便知道,這個時候不論自己出不出去,自家三妹妹得到的必是最好的照看。
深吸一口氣,微瑯略帶一絲疲憊,輕聲道:“我人微言輕……石磐姑姑一把抱起你,皇后娘娘沉聲問責,石磐姑姑直直以陛下有旨對之……
“三妹妹,咱們這些人,第一眼看到的,若只有骨肉親情、拼死相護,那九成九,便是全軍覆沒。”
微飏的心里一跳。
全軍覆沒……這才是武將世家該有的思維方式……
“我當時袖手旁觀不吭聲,且約束住了環兒。我婆母因此對我態度好轉了不知道多少。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唯有我清醒理智地面對這些事情,才算是真正巴到了一個侯夫人行事準則的邊兒!”
微瑯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下去,才讓咽頭火辣辣的感覺稍稍褪卻:“祖母曾經教給我的理智、現實、衡量,在那一瞬,全都冒了出來。
“三妹妹,不是我不想去幫你。而是在我身后,在那一刻,恰好站滿了況家和微家。我實在是沒那個勇氣,去得罪皇后娘娘,和俞淑妃娘娘,兩座后宮!”
所以,那個時刻,在場的所有誥命都看出來了:自己已經把鄔皇后和俞淑妃,都得罪了。
微飏高昂的頭慢慢地回到了正常的位置,然后稍稍地低了下去,甚至還有閑心笑了笑:
原來,自己在外,已經是這個形象。
喔呵呵呵呵,弱才對啊,弱才好啊,弱才能搞事啊!
茶味兒,才是這世上最美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