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忐忑是現在錦王基本的心理狀態。
尤其是聽說了班信在封印的前一天晚上將人口失蹤案最大的內幕給挖了出來。他只知道班信進宮呈報結果,卻不知道這個結果究竟是什么。
這令他不安。
想來想去,錦王決定冒個險,約一約班信,當面問問。
——這也符合他初涉朝政、光風霽月的形象。
所以他給班信下了帖子,問他想不想去他被新賜的莊子上看看。班信想了想,答應了。
錦王想要試探他,他又何嘗不想試探錦王?
“桓王還是老樣子。端王和太子看上去似乎也沒什么大變化。如今京城唯一新冒出來的變數,就是這位錦王。”
班信這趟出來,帶的是一只獵鷹。什么都沒栓沒綁,只在自己左肩上墊了一塊硬皮甲,那鷹就站在上面。
班信就跟那鷹閑聊。
身后的隨從一臉幽怨。
他們家主子永遠都跟家里的這些小動物聊天,從來不愛搭理他們。
難不成那扁毛畜生還真能聽懂主子的話不成?!
“我這份差事不容易。做得好,封賞而已。做不好,罵名千載。看見《史記》里的酷吏列傳沒有?那就是給我這個差事的人準備的。”
班信悠悠地跟獵鷹耳語。
“別的地兒先不想,怎么著也得把京城的各大勢力摸個差不離吧?錦王既然自己送上門來,我若不去,豈不是傻子?你說對不對?”
班信說著話,看了看四周——已經出城,人跡罕見——于是他歪了歪頭,頂了頂獵鷹的肩膀。
獵鷹低頭,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班信的臉。
班信笑得一臉溫柔。
隨從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
您有對這些畜生好的,您娶個媳婦生個娃不好么?您家祖上還等您傳宗接代呢!
錦王頭一晚就到了莊子上。
錦王妃做事周全細致,早就安排得溫暖舒適。
一大早起身,吃過早飯,看看天色,錦王命人去迎一迎班信:“大雪地里,這附近莊子又不少,別走去千山那邊。”
九郎笑道:“千山那邊天天陸陸續續來人,倒還真沒準兒。還是殿下想得周到,我這就去。”
錦王好奇:“千山也有那么多親戚么?”
“并不是。千山最早領的是陛下暗衛一部,所以人死了都不能聲張。遺屬們的日子過得苦,就去求千山。
“這事兒想必陛下都知道的。只是沒找到合適的借口給千山大筆賞賜。這莊子想必就是了。屬下猜著,如今遷過來的,應該就是那些遺屬。”
九郎答道。
錦王若有所思,輕輕頷首,想想,又問:“那些人,好用么?”
“不好用。”九郎直言相告,“他們家里人就是因為各種事兒殉職的,還沒有好安置,其實心里都是有怨氣的。
“如今不論再為誰賣命,恐怕最先存下的就是反叛的心思。所以就千山這樣,弄塊田讓他們種地,再有個地方住著,已經是最穩妥的了。”
錦王輕輕拍桌子,長嘆:“可惜了。”
班信只帶著一個隨從一只鷹,來得快。九郎只迎出去半里地,就遙遙地看他坐在馬上,悠閑地欣賞著田園風光晃了過來。
“班侯一路可還平安?這鷹真漂亮,可謂神俊!”九郎忙上前,馬上抱拳,又讓開路,自己小心走在側前方。
班信呵呵地笑:“你夸我我沒感覺,你夸我這鷹,我可是開心了!”
九郎跟著笑:“小人也曾在軍中操練過兩年,看見鷹馬就挪不動步子。剛才都沒顧得上提一句您駕著鷹的姿勢……也甚英武!”
“這話我愛聽!很愛聽!”班信哈哈大笑,顯然心情不知好了多少倍。
笑著進了莊子,錦王得了通傳,忙出來看時,目光也先被獵鷹吸引過去,喝一聲彩:“好俊的鷹!”
人一多,鷹便有些緊張。
班信先不管錦王,且一抖肩膀,喝一聲:“自己去玩吧!”
那鷹一聲啼叫,雙翅一扇,騰空而起!
在班信頭上轉了一圈,看班信擺擺手,頓時橫張雙翼,直沖云霄!
“我這是只獵鷹,一會兒天下掉兔子、野雞之類的東西,殿下跟下人說一聲,別嚇著!”班信笑容可掬。
錦王仰著頭看那鷹盤旋,嘖嘖贊嘆,萬般羨慕:“好。”
直到那鷹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陪著小心一般問班信:“小姑父,這鷹可有幼崽?”
“尚無。”班信笑看他,“你不適合玩鷹。這個一定要在主人的手中肩上長大,才會親近。明兒我給你弄幾條細犬,那個也好。”
錦王大喜,連連道謝。
兩個人坐在石亭里看雪景。
“錦王找我來……”班信開口。
錦王苦笑截話:“小姑父叫大兄都喊阿衍,為什么到了我這里就成了封號?我沒名字么?”
班信笑了:“你父親是個最正直的人,生平沒有說過半句謊話。所以給你起了個我最不愛聽的名字,執。執著的執,固執的執。我叫一次,心里就別扭一次。”
錦王無奈地看著他。
班信笑著搖頭,無奈道:“好!叫阿錦,這總行了吧?”
錦王扶額。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你把我叫到這么遠的地方,有什么事?”班信直來直去。
錦王早就在聽他不肯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就明白今天的談話最好不繞彎子,便直言道:
“人口失蹤案我查了,可顯然沒查到底,祖父便不讓我往下查了。我本來以為,祖父心里有顧忌。
“可是后來案子卻交給了小姑父,甚至還特意給了小姑父一個相爺的位置。想必這案子太大,我查反而有掣肘。
“昨天祭灶時,聽太子四叔吶了一句,說小姑父已經把案子結了。我就想問問,這個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朝一個老東西,祖祖輩輩經營這個事兒,到如今其實已經綿延百年了。”班信嘆道,“賈某和徐氏都不知道這一層,以為不過是這幾年新興的掙錢法子,所以掉進去了。”
錦王目瞪口呆:“百年!?”
“正是。而且,最大的買家,一直都是西夏皇室。”班信淡淡的一個眼神飄過去,“所以,陛下不讓你繼續查,是怕嚇著你。”
錦王的臉色唰地慘白,雙手發抖:“他們,他們這是,資敵……”
瞬間就想到了!這樣聰明?
班信的眉頭微跳,深深地看了錦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