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趕慢趕,趕在安邑關城門之前最后一刻,大隊人馬進了城。
一眼看去呼啦啦這么多人,城上的守衛戰戰兢兢,幾乎要架著刀槍來問:“什么人?”
況瞻忙帶著微諍上前:“和國公府大郎君帶著家里人,回鄉祭祖。”
嚇一跳。
守衛看看這百來人,有些為難:“驛站地方再大,怕也住不下你們這么多人。”
況瞻禮貌地笑笑:“我們不是公差,乃是私事,哪有住官驛的道理?請兄弟指點一下城中最大的客棧也就是了。”
“哦,順著這條路往北,第一個路口往東拐,走不遠有個平安客棧,便是城里最大的了。”
守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微佑咳了一聲。
他這個表字起得不好,都怪他那個沒讀過書的爹,叫什么不好,非要字“平安”。
這倒好,遠路旅人住得最多的就是平安客棧。
況瞻也有些尷尬。
嗯,岳父這個表字,還是自家祖父給起的。好在和國公善于搶這類無關緊要的小功勞。不然天天都要看岳父那幽怨的小眼神兒,他可受不了。
平安客棧果然極大。
這兩天買賣稀,正空著,一眼看見這么多人,簡直喜出望外。客棧掌柜的狗顛兒地跑上跑下親自忙活。
待聽說竟然還有國公府和侯府的兩位繼承人都在,驚喜得簡直屁滾尿流,不知道該怎么奉承才好了。
微諍好奇地看著他點頭哈腰,伸了一根手指頭戳戳他的肩膀:“哎,你腰有問題啊?伸不直?有病得早治,不然容易早死。”
旁邊眾人各自憋笑。
連周管家都忍不住微微翹了翹嘴角。
他們家小郎這張嘴,若是用在外頭這些討厭的人身上,倒也不是那么氣人了,反而有些招人喜歡。
正被掌柜的一頓馬屁拍得飄飄然的微佑驚覺,看看尷尬的掌柜,再看看面帶笑容的女婿,哼了一聲:
“乏了。弄些吃的,燒熱水。都早些睡吧。”
抬腳上樓。
焦氏等人跟在他后頭也上樓去。
路過微諍時,微飏俏生生地笑著,往自家哥哥眼前豎了豎大拇指。
“所以我剛才說錯話了?”微諍回頭悄聲問六合。
六合愣住:“小娘子夸您呢!”說著,學了個大拇指的姿勢。
微諍連連搖頭,小聲道:“她要是罵我,那沒準兒我還做對了。但她要是夸我,百分之百,我準錯了,沒跑兒。”
韓易正帶著人幫忙往里搬行李,一字不漏聽見了,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周遭嘉定侯府的眾隨從侍衛,都跟著低低地笑出了聲。
微諍郁悶地瞪他們,扯著破了音的奶嗓兒跳腳:“笑什么笑?搬行李!干活兒!吃你們的飯睡你們的覺去!”
眾人哄地一聲作鳥獸散。
唯有韓易,不怕死地湊過來,小聲跟微諍說笑:“小郎君,小人是伺候三小娘子的。不然,這趟差完了,小人跟小娘子說,我跟著你罷?”
“eng?!”微諍瞪圓了眼睛看他,“為啥?”
“我覺得,跟著您,人生有樂趣。我一天能多笑十七八回,能多活好幾年!”韓易說完,笑瞇瞇地看著微諍。
反應了半天,微諍終于回過味兒來:“你當我說相聲的!?”一拳揮過去!
韓易彎腰矮身,再往旁邊一跨,撒丫子跑了。
“這個,這個!”微諍氣得原地蹦高,指著韓易的背影說不出整話來。
六合忙一把抱住他:“小郎疏散夠了腿腳,上樓盥洗,吃飯去罷!熱湯熱水的多舒服呢!”
站在樓梯上看了個整熱鬧的微飏笑得直不起腰來。
石磐也笑:“有這一場,我還真覺得都不大累了!”
一行人上樓,說說笑笑梳洗吃飯。
飯畢,微飏伸個懶腰,問:“都預備好了?估摸著就是今兒了。”
“好了。老韓他們敢鬧這一場,大概也是覺得到時候了放松了,大家都盼著這一天呢。”石磐在屋里踱著步子散食。
翠微站在旁邊,肉眼可見的緊張。
“翠微姐姐,你整個人,都這樣了!”石蜜在旁邊伸著兩只手一高一矮地比劃,“路上瞧見的木頭人一樣!”
大家都笑。
翠微也不好意思地軟了軟腰腿。
“行了,散散食兒,趕緊吹燈睡覺。明兒還得趕路呢。”
眾人散去。
更鼓三響,客棧里明明滅滅,不剩了幾盞燈。后院里大通鋪,更是鼾聲四起,雷鳴一般。
今天比往日里趕路更多,都累壞了。
早已熄了火的廚房,后門忽然輕輕地被推開了一扇。
聲音有些響。
不過,在滿院的鼾聲中,十分不明顯。
一個人影閃進了廚房,手里還提著一盞小小的氣死風燈。
從柜櫥到鍋臺,那人翻了個遍。
找出來的烤餅肉醢醬菜,都擺在地上鋪好的包袱皮里。
“這么大一個客棧,怎么才這么點兒東西?!”一個尖細的嗓音忍不住低低地牢騷。
緊接著一個粗豪的聲音悶聲答道:“咱們百十口子大老爺們兒,人家這灶都差點兒讓咱們吃嘍,您還想著有剩?”
那燈頓時一歪!
“喲喲喲!您小心著點兒,再燒著了。這旁邊就是油,別把人廚下給人點嘍!”又一個年輕的男子接著調侃。
人影顫顫地回頭。
燈光下,一身老婦人的裙襖,卻是一張老男人的臉,尖嘴猴腮,兩條老鼠胡子,索索直抖。
“焦主事,您老,好啊?!”一只眼的韓易蹲了下來,笑呵呵地跟那人臉對著臉。
“誰,誰誰誰……你,你別胡叫!我……”從人到聲音都哆嗦的拾不成個兒。
韓易依舊滿面堆笑:“您是焦大娘子的父親,和國公的親家,兵部庫部主事,姓焦名全,殷城人,今年您高壽六十八。您常跟人說您跟陛下同歲,對不對?”
焦全呆滯了。
“爺們兒賊了您整整一個月了。您以為我們是侯府的人?國公府的人?都不是!”韓易嘿嘿邪笑,“您猜猜,我們今兒是來干嘛來了?”
一樣一蹲,甚至伸手橫打鼻梁,吸吸鼻子,清了清嗓子。
焦全的汗嘩地一下冒了出來:“你們……不是我!不是我!我一個小小的主事,我克扣不到你們頭上!我都是聽主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