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飏這一場痛哭,從日出一直哭到日落。嗓子啞到說不出話不提,從撕心裂肺,到沉默流淚,整個人再度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然而再度醒來,便再次開始哭泣。
林氏在隔壁聽得如坐針氈,到了最后,實在受不了,沒等翠微派人去告訴,自己闖進了臥室,一把抱住女兒,放聲嚎啕:“你到底想怎么樣?!陛下已經崩逝,你也要跟著去不成?那他老人家這六年不是白疼你了嗎?你怎么這么沒出息!?”
微飏回手抱著母親,哽咽難言。
“公主,喝口水吧?”翠微適時端了溫熱的湯水過來,輕聲說道。
林氏擦了淚,幫著把疲倦到了渾身發軟的微飏扶著靠在床頭,親手端了米湯要喂她。微飏緩緩搖頭,伸了手自己捧了碗,一口一口地慢慢把一碗米湯喝下去。林氏眼看著她終于不再落淚,這才略略放了心。
拒絕了林氏讓她“再喝一點”的提議,微飏扯一扯嘴角,表示自己想再睡一會兒。林氏忙又扶著她躺好,嘆口氣,低聲道:“緩一緩,然后吃些東西。你已經醒了,明兒不論如何,都該去宮里露個面。那可是場硬仗。”
微飏輕輕點點頭,拉著林氏的手,用力握一握。
林氏勉強擠出個笑來,給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出去。翠微低著頭往外送。
一直走到院子里,林氏才停了步子。
翠微叉手低頭站在她身邊。
“宮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侯爺不知道,老公爺不知道,諍兒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只有你們主仆知道。”
林氏醞釀許久的話,低低緩緩地說了出來,“阿芥跟大行皇帝的情分,這天下就沒人能比得了。
“所以,大行皇帝是怎么崩逝的,宮里現在又為甚么會變成那個鬼樣子,阿芥又怎么可能會被昏迷著送回家來,我們都不敢問——恐怕即便是問了,你也是不肯說的。”
翠微欠了欠身,卻一字不吭。
林氏轉了個方向,面對著她:“怎么對天下、對龍椅、對宗室,阿芥的心思,我不猜,我也不懂,也不想有半分干涉。可怎么對這個家,我相信我的女兒,跟我是一樣的。
“但是我希望,阿芥能明白,對于微家、林家、甚至嘉定侯況家來說,只有她好,我們才能好。只要她好,我們怎么樣都好。
“你這孩子,滿心滿眼,只有一個阿芥。這是阿芥的福氣,我也替女兒欣慰。所以這句話,我請你轉告她:她愛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管我們,但必須管好她自己的安危。
“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跟著發瘋。”
說到最后,林氏的聲音,已經開始打顫。
翠微忙伸了手出去,輕輕托住了林氏:“夫人,您想說的,公主都知道。您放心,公主答應過陛下,要替陛下看著這大秦天下,國朝萬年。她一定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可她這些話,絲毫都沒有安慰到林氏,反而令林氏全身都開始發抖:“替,替陛下……”
“夫人您別誤會!”翠微一聽就知道林氏想岔了,忙道,“不是代替,是看著,看著就好。”
看著,哦,只是袖手,看著。
林氏松了口氣,只覺得頭上微微地眩暈。
“夫人,我讓青粲送您回去?”翠微的聲音輕柔可親,令人信服。
林氏無力地點點頭。
翠微看著自家妹子扶著林氏一步一挨地出了院子,這才長長吐了口氣出去,轉頭看看院子里——房門外,臺階下,屏息靜氣站著一排仆婦、一排侍女。院子里干干凈凈,檐下的燈籠換成了白紙的,小廚房的方向半空中飄著炊煙。
一切都,安靜,有序。
正是微飏一向要求的。
“點上燈。”翠微挺直了后背,簡單吩咐一聲,掀簾回房。
屋外次第亮起了燈。
屋里,翠微親手端了一盞白瓷蓮花燭座進來,輕輕放在床邊的高幾上,揭開床帳,用素銀挑鉤鉤起一邊,壓低了聲音,開口:“公主,可要婢子開始稟事?”
朝里側臥、枕著手臂、瞪著無神的雙眼正發呆的微飏一動不動,過了一時,才慢慢地嗯了一聲:“我睡了幾天了?”
“三天。”
微飏的眼神一冷,嘴角彎起:“大事,都完了?”
“是。一切如公主所料。
“十七日早朝時,太子鎧甲佩劍,還沒進宣政殿,便被端王帶著恒國公、靖安侯拿下。緊接著,俞妃娘娘便出示了鄔氏意圖謀逆弒君的證據,人證、物證、口供,樣樣俱全。其中不僅有蓬萊殿的掌殿大監,還有太子家令寺丞,以及,永寧伯。”
翠微垂眉看著床沿,深吸一口氣,屏氣三息,沒聽見微飏說話,便再繼續說了下去,“永寧伯當庭泣血,指責太子當初在太子妃剛剛薨逝時,分明已經查到是良娣心懷不軌,卻為了一己之私,妄圖將黑鍋扣給端王和俞妃娘娘。
“后來發現崔貴妃居然沒有查到這些線索,私下里便百般詛咒。繼而喪心病狂,以迷藥毒害皇后,誘惑鄔氏弒君。待十六日夜里聽說鄔后和貴妃墜樓而逝,陛下昏迷,以為大事底定,所以就在上朝前,以莊王性命,威脅永寧伯協助他,以太子衛府圍困宣政殿,妄圖當天便趁機登基!”
“莊王……性命?!”微飏身子一僵。
翠微低著頭:“永寧伯說,早在陛下下旨令莊王兄弟三人回宮之前,太子便已暗暗派出心腹死士去劫持三位郡王,打算以其性命,脅迫各位宗室和陛下!”
微飏騰地一下坐了起來,轉頭緊緊地盯著翠微:“那孩子們現在呢!?”
“公主放心。”翠微仰起臉來,目光溫柔,“錦王殿下坐著輪椅上殿,三位小郡王就跟在他身邊,安然無恙。”
微飏一口氣吐出來,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黑成一片。
翠微伸手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好,輕聲道:“冥爺悄悄給梁先生送了消息,讓告訴您一聲:大家都還是人。”
微飏閉著眼,深深長長地呼吸,微不可見點了點頭,扯扯嘴角。過了一時,才低聲喃喃:“梁擎……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