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常之暵一怔回神,就看玉卿卿已經昏厥了過去,在她倒地之際,他忙伸手攬住了她,急聲喚道:“玉姑娘?!”
可懷中之人并未給出回應。
下山的晏珩似有所覺,腳下一頓,扭頭看向身后郁郁翠山。
何隨看他停下,也跟著停了下來,疑惑道:“都督還是覺得有蹊蹺嗎?”
他們到了山寨,發現山寨里空無一人,桌椅板凳都落著厚厚的灰塵,狗槽里的剩飯都長了綠毛了。
三四月份里,剩飯能達到這種效果,沒有大半月是做不到的。
種種痕跡都表明,馬升他說了謊!
晏珩收回視線,擰眉揉著突如其來發悶的心口。
他繼續往山下走,邊走邊道:“馬升為什么要把咱們騙來?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何隨狐疑著撓撓頭,猜測道:“難道他真的患了惡疾?腦子不靈光?”
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別的原因了。
畢竟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做出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情!
晏珩并不這樣認為,可一時半刻也找不出合理的猜測了。只道:“等下了山,聽聽他們打聽回來的結果吧。”
希望能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何隨點頭稱是,想到什么又問道:“都督,咱今日走嗎?”
雖然此事尚有疑點,但回京復命是要事。
“走。”晏珩點頭,想到什么神色驟然冷了下來,沉聲道:“有些話,我想盡快和皇上談一談。”
何隨聞言神色微變,眸光閃爍著,很是忐忑的看了晏珩一眼。
躊躇片息,他低聲道:“卑職知道都督您心中難過,可有些話怕是說不得。”
近兩年皇上越發的喜奢侈圖享樂,每年的萬壽節大宴大祝后還覺不夠盡興,在傅仲幾人的提議下,竟糊涂的起了“萬民同樂”的念頭。
而各州府領了萬民同樂的旨意,便要在州內榮選出萬戶百姓,最后從萬家精挑出九十九件貢品送至京城,以賀萬壽。
可圣旨傳著傳著就變了味道,各州知州為了選出的佳品能在各州送至京城的貢品中拔得頭籌,便開始了州內的強盜掠奪行徑。
尋常百姓被奪了傳家寶,伸冤無門,訴苦無處,稍有反抗便會被冠以悍匪逆黨。
這些事情一直悶在各州,是各州的“家丑”!
但凡事總有例外,兵部還是聽到了風聲,唯恐這種情況縱容下去會污了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圣明形象,忙去了勤政殿稟報。
皇上聽聞后震怒非常,揚言要斬殺這些逆民九族!
兵部尚書彭海喬滿臉愕然。
他以為皇上震怒是因為知州殘害百姓,卻不曾想是因這個!
內閣首輔傅仲恰好在殿中,聞言思索了片刻,出聲道:“這些個不知好歹的賤民自然該死,但卻也要死的有價值。”
皇上心頭怒意猶盛,看著傅仲,沒好氣斥道:“有話就說,打什么啞謎!”
傅仲知道皇上在氣頭上,他不敢含糊遲疑,聞言忙告了罪,而后道:“天高皇帝遠,有些人便就狂妄的沒邊兒了,實在可恨。”
“這個時候若是能選派一名猛將前去剿匪,自然可震懾各州!也可讓他們明白明白什么才是國之威嚴,什么叫雷霆雨露。”
傅仲了解皇上,按照他的意思,能被榮選萬壽禮的人家兒,那是光宗耀祖的!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兒!
若敢心存怨懟便是不識好歹,活該剮了!
彭海喬聽言暗暗皺眉。
這好像并不是解決根本的良策吧?
強兵鎮壓之下,怕是要失了民心的!
這可是大亂的前兆啊!
且這樣“助紂為虐”的差事,怕是要在史書上留罵名的,誰敢領?誰又會領?
他悄悄的脧了眼慷慨陳詞的傅仲,片息眼睫又低垂下去,并未敢提出反對意見。
皇上沉吟片刻,面色稍有好轉。
他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告誡彭海喬守住嘴。
彭海喬諾諾應是,退出了勤政殿,而傅仲卻沒有同他一起離開。
次日早朝,皇上說了饒州鬧匪的事情,當庭點了晏珩為將,即刻前往饒州剿匪。
彭海喬聞言看向了位列文官之首的傅仲,眼底浮現了懼怕之色。
等到渾然不知情的晏珩領了旨,彭海喬不禁搖了搖頭,心底里惋惜一嘆。
事態緊急,晏珩來不及細想其它,更何況他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操弄政權,展示皇威的戲碼罷了!
他領了圣旨便直奔城門,與豐州營兵會和后,快馬趕至饒州。
而此時,那些所謂的悍匪早就死在了州府官兵的拳腳之下,尸體也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的只剩骨頭了。
晏珩得知事情真相,痛心疾首之下差點殺了饒州知府,而在緊要關口,秋分出現了。
他舉著皇上的圣旨,嚴厲警告晏珩,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晏珩膽敢忤逆,以謀反罪處之!
晏珩不相信這是皇上的意思,可圣旨上的一字一句卻又在告訴他,他把皇上想的太過神圣了!
而后晏珩便“奉旨”,開始了帶兵繞各州境的威懾行為。
“難過?”晏珩嘴角勾起,笑意顯得冰涼,眼底滿是無力與痛惜:“一個個手無寸鐵的百姓,只不過是想要為自己爭取一些微末的公道,就被攀誣成惡匪逆黨。重兵鎮壓,連兩歲稚童也不肯放過。”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垂在身側的手也緊握成拳,咬牙憤聲道:“我想要看到的家國,不是這個樣子的。”
“皇上他不該這般黑白不分,善惡不明。”
何隨聞言嚇的魂兒都要飛了,緊張低呼道:“都督慎言啊!”
幸而他們走的慢,落在隊伍最后面,這番話沒被第三個人聽到,不然若是傳了出去,一條大不敬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何隨看晏珩的神色愈加難看,皺了皺眉,轉而迂回道:“都督不如與我們將軍商議一下,再做決定?”
晏珩經歷的,何隨也同樣經歷了,晏珩要說的話,也正是何隨心里的話。
可那些話說出口便是忤逆之言。
皇上就算再愛信晏珩,怕也是不愿意聽這些逆耳忠言的!
且就算要說,那也要找個妥帖的機會,用一種妥帖的言辭才行。
就這樣直喇喇的指出皇上的錯處,那可是觸了逆鱗的,真降了罪,緊要關頭連個能出面維護的自己人都沒有。
若再讓傅黨鉆了空子,情況就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