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開門出來。
這次眼高于頂的傲慢不見了。
他微微低垂著頭,聲音和緩的說道:“蘇姑娘,我們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利,不方便會客。”
“不知蘇姑娘家住何處?明日未時末,府上派人去接您,您是否方便?”
玉卿卿道:“那就明日未時末,珺曳橋見。”
她還不能自報家門,京城多半人都是不敢與她有什么往來的,若被梁家得知,恐怕不會見她,自然也打探不到二房夫人的下落了。
門房點頭應下,目送著人走遠了。
等到蘇禪衣回來的時候,晏珩的怒氣已經消的差不多了,瞧她一臉疲色,甚至是有些擔心的。
玉卿卿扶著門框走進鋪子里,在最近的桌前落座,渾身抽去了骨頭一般的癱伏在桌上,感慨道:“總算是到家了。”
核桃忙端著茶過去,在她身側坐下,歪頭看著她的臉道:“姐姐這是去哪了?”
晏珩聞言皺眉,她出門的去向連核桃都不知道嗎?
玉卿卿勻了兩口氣,坐直了身子喝茶:“聽聞京中繁華,我特地去逛了逛。”
話落得了一聲輕嗤。
“騙鬼呢。”
玉卿卿循聲望過去,瞧見了廳廊下朦朧暗光中站著的人,頓時抿了個笑,有些意外的道:“咦,你如何沒走?”
“怎么,莫姑娘又不愿意買你了嗎?”說著費解的皺了皺眉:“瞧著她還挺喜歡你的。”
她還敢提?!
花了幾個時辰才消化掉的怒氣,這會子被她這輕飄飄的一句疑問給重新召喚了回來。
晏珩氣極反笑:“倒要問問東家為何要把我轉手他人?”
這句話是他心中最迫切想聽到答案的問題。
但他在見到蘇禪衣之前他是不打算問的,也說不清是賭氣,還是關于尊嚴。
這些年,他不論是身居高位,還是被貶為奴,都能坦然以對。
但若是她將他如物件一般隨意舍棄,他不能接受。
可...可這會子不知怎的,就是憋著一口氣,不吐不快。
眼瞧著氣氛劍拔弩張起來,核桃心里是七上八下,手里端著杯茶,烏溜溜的眼珠在眼眶里滑動著,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搭腔。
玉卿卿笑意不改,目光柔和清冽如緩緩流淌的溪水般望著廊下的人:“你不是沒走嗎?”
晏珩從暗處走出來,凜寒眉眼間的煞氣清晰可辨。
他走到桌前,雙手撐桌,俯身看著她道:“萬一我走了呢?”
他的怒意絲毫不影響玉卿卿,她悠閑的托著腮,微微抬眼看著他道:“可你沒走。”
晏珩要被心中的情緒給折磨瘋了!
她就不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嗎?!
壓在桌上的手掌握成了拳頭,他咬牙道:“你就是篤定了我不會走,所以才隨意的將我轉手給他人,是嗎?”
玉卿卿當然知道他不會走。
可對待他的時候,她何曾有過半分的隨意?
皇上正為晏珩的茍且偷安而感到發愁,在內外都找不出絲毫破綻的情況下,皇上看到了她的存在,找到了她,吩咐她暗中調查被晏珩藏起的私金。
而今日莫識找來,是計劃之外的事情。
皇上在鋪外留下的眼線必然看的清楚,待消息傳回皇上耳中,他也必然會將莫識歸為晏珩黨羽。
既是黨羽,那自然該順水推舟,以盡快找出私金的下落。
她清楚皇上的心思,又如何敢加以阻攔呢?
若她阻攔了,以皇上多疑的性情,怕是要疑她用心了。
那她下次進宮,能否活著出來都是未知。
可若是由晏珩阻止,至少能說明,莫識是被晏珩不信任的人,排除黨羽之外,也算是間接的保下了莫識的性命。
她垂眸壓下了視線,慢慢的喝著茶:“莫姑娘算他人嗎?她不是喜歡你?”
“我若拘著你不放,豈不是在毀人姻緣?”
“萬一她傷心欲絕之下做了什么傻事,可就成了我的罪過了。”
晏珩聽著發笑。
她倒是思慮頗多,用心良苦。
站直了身子,他低眉笑道:“她喜歡我,所以你要成全她。”
“而你,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辛苦費。”
“這般一想,真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玉卿卿點頭附和:“是啊,挺好的事情,被你攪和了。”
晏珩聞言下頜繃緊,抬眼直視著她的眸子。
燭臺就在她手邊,將她琉璃般的眸光映的更加的明亮。
可晏珩看著卻覺得心口發悶,腦仁鉆疼。
但在兩個呼吸之間,他穩住了情緒。
呵笑了下,在椅子上坐下,道:“如今我的處境不佳,自然不能連累莫識受苦。”
“待到情況好轉,還望東家依舊能履行承諾,放我離開。”
玉卿卿低眉淺笑,瞧著溫婉又慷慨:“我自然是愿意成全你的。”
晏珩冷笑:“但愿如此。”說著起身離開了。
在晏珩走后,核桃放下茶盞,為蘇禪衣豎起了大拇指:“我瞧出來了,姐姐贏了。”
贏了嗎?
玉卿卿笑的自嘲。
晚膳時晏珩在廂房里未出來,玉卿卿喝了兩口粥也上了樓。
冷冷清清,核桃全無胃口,擱下筷上了樓。
唯剩大槑獨享佳肴,喜不自勝。
核桃上樓瞧蘇禪衣已經睡下,皺眉道:“姐姐不舒服嗎?”
“沒有。”玉卿卿蒙著被子,睡意正濃:“就是困乏。”
核桃道:“可姐姐還沒吃藥?”
玉卿卿翻了個身:“漏一次也死不了。”
核桃看她實在困乏,也不敢再打攪她,熄了燈燭,躡手捏腳的到了自己床榻前,合衣躺下了。
朦朧半睡半醒間,聽得窗外“噼啪”一聲碎響,緊接著是男子的埋怨聲:“這么好的酒,一口沒喝,全祭給土地公了。”
“真是倒霉。”
聲音罵罵咧咧的越來越遠,玉卿卿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晰。
翻了個身,想繼續再睡,卻怎么都睡不著了。
她有些氣惱的坐起身。
額角悶疼的厲害,她不免更加的煩躁。
汲鞋下榻,悄步往樓下去,輕車熟路的到了柜臺后,啟了一壇酒,也沒有找酒碗,笨拙的抱著酒壇猛灌幾口。
壇口太大,吞咽不及的酒水順著下巴流在了衣襟上。
她也不在意,只想著多喝幾口,能睡個好覺。
直到胃里發燒,肚子發撐,她才擱下酒壇,揉了揉有些暈眩的額角,她打著酒嗝往樓上去,趁著酒勁入睡最是快。
剛上了兩階,忽聽廚房有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