匛然聽苦海要住下,心下稍安。
在他看來,苦海的醫術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能與閻王搶人。
當年晏珩對戰北夷時,身上受了幾處傷,卻因著戰時長,戰事緊而未能及時的處理,因此小傷拖成了重傷,險些危及性命。
軍中大夫及京中趕去的御醫均束手無策,而北夷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個消息,在頹勢的情況下又集結了重兵,欲要反撲。
戰況緊急,而晏珩性命垂危。
軍若無主將,亦或者臨危受命新的主將,都將對軍心造成極大的動搖,影響戰事。
在這個時候,苦海出現了,是他救回了晏珩。
而這次苦海出手,也一定能治好蘇禪衣的。
待到蘇禪衣大安,他們便能離開京城了。
晏珩看匛然站著,以為是有什么事情要稟,便道:“若有事,稍后再說。”
匛然自然知道晏珩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蘇禪衣的身上,哪敢用瑣事擾他心神?
聞言揖手道:“主子,將苦海大師暫且安置在空置的廂房中可好?”
因著這鋪子不是晏珩的私產,他如此問,其實也是在說給蘇禪衣聽。
免得她要怪罪他們反客為主,不問自取了。
晏珩聽言點點頭。
匛然看晏珩點頭,又瞧榻上的人沒異議,頷首稱是,帶上房門離開了。
玉卿卿聽著與晏珩交談的男子的聲音,蹙了蹙眉。
這聲音怎的這么熟悉?
像是在什么地方聽過?
晏珩瞧她眉頭緊蹙,以為又是在痛了,心中揪緊。
他伏在榻邊,輕聲與她說道:“他那人嘴毒,心腸也壞,縱是有好事發生,他也要歪曲著說發生了大災難。”
“故而,與他說話,需猜。”
“不過他的醫術極好,他說愿意一試,那就是有極大的把握的。”他說著握住了她的手,慢慢的放回了被褥下:“你且安心養著,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的音調很輕,可沒一個字都無比的認真。
玉卿卿知道,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在,他都不會放棄她的。
可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耗了命助他逃脫險境,不是要看他再走進另一個囚籠的。
“你怎么還不明白?”
“就算眼下醫治好了,他日還會再復發的。”
“我就是個累贅,你若聰明,就該立刻遠離了我。”
在晏珩第一次見到她時,心中便暗暗的驚嘆,如何會有這么干凈的一雙眼睛呢?
而后的每次交談,每次面對面,他都會忍不住的去看她的眼睛。
見不到時,還總會想起。
后來他想,或許是她身上只有這一雙眼睛是好看的,想起她時,便首先想到了她的眼睛。
那次他在門外聽到她與那男子的交談,心中忍不住的發笑。
他想告訴她,何必那樣麻煩呢?
只要用那雙眼睛看他一眼,就是命,他也是能給出去的。
何必輕賤自己...。
如今她再也看不見了,雖說眸子依舊澄澈如琉璃,但到底少了幾分光彩。
他瞧著,總覺得心頭刺扎扎的,難過的很。
且她雖然強忍著,但是他能看得出,她很不安。
其實細想也是,這院中的人都不是她所信任之人,不安也是常理。
晏珩壓了壓眼角,緩解了眼眶的刺痛,輕聲問道:“可我走了,你怎么辦?”
玉卿卿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掉落到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之中。
她瞠著雙目,努力的看,努力的尋找光亮,看得久了,仿佛眼前真的有了亮光。
可揉了眼睛之后才發現,都是假的。
眼下好似又有光點飄過,她忍著揉眼的沖動,眨了下眼,又恢復漆黑一片了。
她抿了抿唇,輕輕的捏住了被角:“你把那柴房里的白燈籠掛在鋪外,自會有人來替我收尸的。”
晏珩聽她說的有條有理,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他發覺,他還是沒將她看明白。
明明瞧著明媚,豪言壯語的說著與他一起離開的承諾,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早已將自己的身后事盤算好了。
“你不是說,他不要你了?”
玉卿卿聽他又翻舊賬,有些好笑。
想來他是極其在意的。
不然那日的對話,稍一查驗便能知道真假,他不查,是不敢,還是不屑?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分道揚鑣了,可看到我死,他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最基本的挖墳埋骨,他還是會做的。”
晏珩看著她,聽著她的話,瞇了瞇眼:“我怎么覺得你的這張嘴,比苦海還要毒,你的話,比苦海更要不可信呢。”
聽他岔開話題,玉卿卿繼續說道:“當初我買了你,雖談不上救,但到底也沒有真正的害過你。”
“這點小忙,你應該不會不答應我吧。”
“好啊,我幫你。”晏珩俯首在她耳邊,輕聲慢語的說道:“我幫你殺了那個負心漢,可好?”
說話間,他一直看著她的眸子,話落,瞧見她眸光輕閃,抿了抿唇角,沒了后話。
晏珩坐直了身子,神色淡淡的,嘴角卻帶著幾分笑意:“怎么?舍不得了?”
玉卿卿瞧不見他的神色,也猜測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
約莫猜出了他的方向,移目看過去,道:“你現在雖暫時脫離了險境,但暗處盯著你的人應該還剩不少,你若是犯下了人命官司,豈不正好給他們送了把柄?”
“那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嗎?”
她聲音低緩,沒什么情緒在,也聽不出絲毫的關切,可晏珩聽了后就是知道,她這是在擔心他。
一時間心口梗的難受,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般。
他說的話,她不會依。
她的話,他也不愿應。
默了會兒,他轉移了話題道:“有件事情我要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玉卿卿明白他要說什么,聞言立刻道:“我不要你伺候。”
“去幫我找別的人來。”
如今她眼睛瞧不見,無論吃藥喝水,用膳如廁,穿衣洗漱都是需要人照顧的。
而這面鋪里現下只有四人。
除了她之外,另三人皆是男子。
晏珩看她這般抗拒,眉心要蹙沒蹙起,他支肘在榻邊,伸手捏走她額前的碎發,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孤立無援:“你還能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