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珩無力垂在身側的手掌,指尖不自覺的顫抖了下,他嗓子眼有些發緊,眼眶也澀的厲害。
偏頭看著榻上的人,幾次張口想說什么,卻都沒有發出聲來。
苦海和晏珩相識這些年,也只有這兩次才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如此消沉的破碎感。
不禁想,若蘇禪衣死了,他就算還活著,怕也是個沒了心的人了吧。
手里這杯強心益氣的藥,苦海更想灌到他的嘴里去。
無奈嘆氣道:“雖然效用不大,但聊勝于無了。”
說著看了蘇禪衣一眼,皺眉道:“不過,恐怕是不好喂的。”
晏珩滯呆的神情終于動了動,他抬起手接過了杯子,道:“讓...。”聲音澀重哽咽的厲害,他輕咳一聲,恢復如常:“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兒。”
苦海聞言眉頭皺的更深了。
瞧他此刻這模樣,苦海真的擔心他會做出點什么傻事來。
卻又不好駁他的話,點頭走了出去,卻沒走遠,而是席地坐在了樓梯口。
褪下腕間的佛珠,他閉上了眼,嘴角嗡動,念念有詞。
晏珩拖著千斤重的腳,挪到了榻邊坐下,低頭看著眉眼安詳的她,不死心的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喚著喚著,蓄結的眼淚便從眼眶中掉了下來,他哽咽著頓住,就著杯口喝了一口藥汁,俯下身,微微顫抖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已陷入了極度的昏睡中,連吞咽都不能,晏珩揪著袖子給她擦溢在嘴邊的藥汁,唇角勾動著,一個不算笑的笑綻在臉上,溫聲說道:“這死和尚,不知在藥里加了什么,苦的人心都疼了。”
“你不想喝,咱們便不喝了。”說著擱下了杯子,在她身邊躺下,小心的將人圈在懷里:“這么貪睡的也只有你了。”
“不過無妨,我陪著你呢。”
周刻和王婆婆看苦海久久不下樓,猜想定是蘇禪衣有了不好了,一時心中難過起來。
“主子他才剛學會挽發呢。”
“好可惜。”
王婆婆說不得話,聞言只是沉默著。
夜幕壓下,漆黑的長夜就此開始了。
面鋪比之往日還要寂然,恍如無人一般。
二樓未點燈燭,昏暗一片,像極了此刻晏珩的心境。
他抱著懷中的人,感受著她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的減弱,就像是原本捧著的一杯熱烈精彩的茶,而后因他的疏忽而慢慢變得冷卻了。
武將多年,晏珩從不認為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等待死亡,縱是強大如他,也覺煎熬無比。
她的體溫一點點的渡在他的身上,晏珩覺得冷,心尖都在打著顫。
他冷著,便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的訴著苦,想要她能聽到,睜開眼可憐可憐他。
第一抹晨光從窗縫中鉆進來,苦海睜開了眼,循著光亮看過去。
“既讓她熬過了這一夜,便再多賞賜幾日吧。”
“等到蛇膽送回來,若還是沒用,您便...。”稀弱的晨光忽然變得刺目,苦海瞇了瞇眼,默了默,將佛珠套在腕上,下樓去找吃的了。
榻上玉卿卿睜開了眼。
她被箍的有些難受,輕輕動了動胳膊。
晏珩立刻察覺,瞠目結舌片息,歡喜又驚訝的道:“你醒了?”
聲音中帶著濃濃的不確定。
他急促的眨了眨眼,確認不是自己看錯了。
箍在身上的力量消失,玉卿卿卻仍覺得渾身沉重,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般難以呼吸。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響來。
晏珩看著忙端著茶水,小心的喂給她。
玉卿卿緩了會兒,才發出了虛弱的聲音:“好重...。”
晏珩疑惑道:“什么?什么重?”
玉卿卿喘了口氣,氣促道:“胸口...壓了什么...。”
晏珩忙把她身上的被子揭開,而后扶著她坐起。
玉卿卿頓時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虛弱無骨的靠在他胸膛里,依偎在他的頸側,感到有刺扎扎的東西扎在了她的額頭上。
玉卿卿道:“...你長胡子了。”
晏珩笑了下,抓住她的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你今日醒得早,我還沒來及洗漱呢。”
玉卿卿聽了這話,唇邊帶了些笑,道:“今日天氣可好?”
晏珩聞言看向窗欞。
窗外的驕燦光芒將他眼底的寂寥照的更是分明了。
他緩慢的點點頭:“很好。”
可這份美好卻不屬于他們。
他們正處在那世間最冷寒的一隅之地,苦熬著。
玉卿卿漆黑的瞳仁轉動著,看向了記憶中的后窗的方向,看了會兒,她道:“有點冷,我想曬曬太陽。”
晏珩一滯,道:“好。”說著欲起身:“我這便抱你下樓。”
玉卿卿搖搖頭。
晏珩蹙眉:“怎么?”
緩過身上的疼痛感,玉卿卿道:“頭發睡散了吧?你再給我梳梳頭吧。”
晏珩閉了閉眼,將眼眶中的水澤壓了回去。
他笑道:“真是越發的會使喚我了。”
玉卿卿笑著,聲音低弱的可憐:“你依我,待我好了,我也給你束發,可好?”
晏珩又是閉了閉眼,可眼淚卻仍是從緊閉的眼皮下溢了出來。
他不想被她發現,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氣,緩和了喉間的哽咽,笑著道:“好。”
“那我可就記下了,若賴了我,日后我可是要討賬的。”
玉卿卿的耳朵距離他的喉嚨很近,他低沉溫柔的嗓音清晰的鉆進了她的耳朵里。
她聽著,嘴角的笑愈發的滿足了。
“這輩子不曾欠了誰什么,也未曾體驗過被討債的滋味兒。”
“不過,你這么兇的債主,我心中著實有些怕。”
“要賴賬的人才會怕債主呢。”晏珩從懷里掏出剛雕刻好,還未用過的桃木梳子。
輕輕的摟起一縷頭發,慢慢的梳著,笑道:“我瞧著東家是要賴我的意思了。”
“怎會?我最是守諾的。”玉卿卿道:“待我好了,必然會還回來的。”
晏珩不敢問,若她不能痊愈,要怎么辦。
頓了頓,點頭道:“我自然是信東家的。”
很快挽好了頭發,晏珩給她穿戴好,抱著她下了樓。
往日里賴在搖椅上睡覺的苦海不知蹤影,王婆婆在廚房里忙碌著,后院安安靜靜,卻又充斥著溫馨的人間煙火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