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郁回了御王府,準備回去上朝。
老家丞數著日子,不多不少剛好半個月,之前生怕他賴在公主府不肯回來,真等他回來了,老人家又覺得納悶。
“王爺明日真要上朝去啊?”
“西羌之事該有個了斷了。”殷郁對著鏡子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很是發愁,他這副模樣,一旦在朝中露面,被榮清輝認出來,保管那廝立即捅到公主面前,拆穿他的身份。
他還想回公主府當他的馬夫呢,這可怎么辦?
老家丞似乎看出他的煩惱,笑呵呵地從身后拿出一樣黑乎乎的毛茸茸的東西,遞到殷郁面前。
“王爺戴上這個瞧瞧。”
那是一片一尺來長的胡須,拿殷郁剃下來的胡子一撮一撮粘起來的,唇上一撇連著濃密的絡腮,鬢角兩端掛著細小的鉤子,往耳朵上一掛,除非貼著臉才能看出貓膩。
“老伯有心了。”
殷郁驚喜地戴上那假胡須,再照鏡子,立馬換了一個人,從年輕英挺的馬夫,變回了威風凜凜的攝政王,雖然那雙丹鳳眼露在外頭,但配上滿臉惹眼的胡須,還真難以分辨。
“王爺胡子長得快,蓄上兩個月就能把這假胡子摘了。”老家丞算盤打得好。
“……”殷郁沒接茬。
老家丞覺出不對,把眼一斜:“王爺該不是還想回公主府吧?”
殷郁咳了一聲:“我還沒有向公主坦白身份,豈能說走就走。”
“那您打算何時坦白?”
殷郁眼神飄忽,道:“過一陣子再說吧。”
他不愿坦白,不光是害怕公主生氣不理他,不能再日日見著她,不能再帶她騎馬夜游,不能再與她單獨相處,不能再私藏她用過的手帕,她戴過的串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還沒弄清楚公主因何患上了心疾。
“唉!”
老家丞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殷郁:“王爺若真有心,就該正大光明地去公主府提親,懇求公主下嫁于您,而不是這般偷雞摸狗、鬼鬼祟祟。”
殷郁一愣,瞪大眼睛:“你說我什么?”
老家丞照顧了他十幾年,才不怕他生氣,當即重復道:“我說您偷雞摸狗,鬼鬼祟祟!”
“……不是這句。”
老家丞遲疑:“去公主府提親?求公主嫁給您?”
殷郁猛抽一口氣,滿臉震驚道:“我怎么能向公主提親?我怎么能求她嫁給我?我、我、我怎么配得上她!”
若說公主是天上的云彩,他就是地上的泥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焉能相配?他再是癡心妄想,也從沒想過這種不可能的事!這種念頭他根本不敢有,不配有!
老家丞徹底傻眼,磕磕絆絆問他:“那、那、那您千辛萬苦,拼死拼活把人從羌國奪回來,又是圖什么啊?”
難道不是為了抱得美人歸嗎?
殷郁不假思索道:“我只圖公主平安喜樂,不必再做她不想做的事。”頓了頓,又有些靦腆地補充了一句:“當然了,要是日日都能見上公主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
“……”老家丞張目結舌,無言以對,他過了十幾年才發現,自家王爺原來是個大傻子!
殷郁一臉嚴肅地叮囑他:“老家丞,這種冒犯公主的言論,往后切記不可再提了。”
老家丞嘴角不停地抽搐著,活像吃了一口鳥屎。
此時,一名親兵來到門外稟報:“王爺,龐軍師和幾位將軍都到齊了。”
“請他們去書房議事。”殷郁吩咐了一聲,又對著鏡子理了理胡須,確認自己威儀十足,這才轉身出了門。
老家丞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語:“王爺娶不著公主,又不肯娶別人,難道殷家注定要斷子絕孫?”
……
殷郁走進書房,正圍著沙盤議事的軍師龐明宇和幾名武將紛紛起身。
“不必多禮。”殷郁抬了抬手,走到沙盤首位落座。
御王府別處修建的都很簡樸,唯有這間書房耗資不菲,外間擺著一張兩丈長的巨大沙盤,用膠泥和細沙筑成,用上一些奇技淫巧,可以任意改變地形。
里間則被四面書墻占據,上頭擺滿了兵書經略和四方輿圖,隨便抽出一卷,翻開一頁,里面都是用小楷記得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泛黃卷角的紙頁,足可見主人嘔心瀝血。
“王爺身體大安了嗎?”龐明宇笑瞇瞇地問了一句,意在調侃殷郁稱病不上朝的事。
這位看起來白白胖胖,脾氣很好的中年男子,實則是殷郁馳騁沙場的最大臂助,若說御王之名讓大涼周邊諸國聞風喪膽,那龐軍師就是讓他們寢食難安了。
龐明宇今年不過三十五歲,雖比殷郁年長,但兩人是同一年參加的武科大比,不過殷郁奪了狀元,龐明宇卻名落孫山。
幸而殷郁獨具慧眼,看出龐明宇不凡,千方百計將人收為己用,兩人在軍事上一個善用勇謀,一個精通詭計,互補長短,才能在短短十年之間,收服十六州連滅三國。
“我再病下去,會急死榮清輝,”殷郁接了一句玩笑,問道:“他眼下可有放棄西羌兵權的意思?”
幾位將軍搖頭,滿臉嘲諷。
“咱們在外面拼死沙場的時候,這幫沒用的文臣就會躲在京都坐享其成,每回打了勝仗,還要刮下咱們一層軍功和犒賞,如今沒仗可打了,竟做起那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美夢,哼!”
“王爺不妨再晾他半個月,我們帶兵在京郊操練一回,看看能不能把他們的狗膽嚇破!”
殷郁見他們群情激憤,一語不發地撥弄著沙盤上的令旗,丹鳳眼垂視著京都的方位,暗藏精芒。
龐明宇看了看殷郁的臉色,稍作揣摩,便心領神會,出言安撫眾人:“諸位將軍稍安勿躁,王爺也不愿分讓兵權,可如今天下太平不比從前,若一味擁兵自重,絕非長久之計……我們還是聽一聽王爺怎么打算吧。”
幾位將軍安靜下來,看向殷郁。
殷郁將手中令棋插在了京都腳下,拍了拍手上的沙粒,兩手抱臂,環視眾人,不怒自威:“既已攘外,便該安內了,本王欲用西羌兵權換六部要職,穩固朝局。”
榮清輝一心想要分他的兵權,他何嘗不想干預他手中的內政呢?從前他獨攬兵權,是為了將公主帶回大涼,如今公主身在京都,他合該掌握內政,才能給她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