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社會貢獻積分可以很少,但不能沒有。沒有社會貢獻積分,一切出行、學習、就業、社會福利的申請都要受到絕對限制,等于人被原地禁錮,而且他們敗訴以后都不能通過任何社會勞動重新獲得社會貢獻積分,等于一輩子白干活,沒有報酬,有種說法稱為工蟻人,和無限期囚徒幾乎一個待遇,唯一的區別是不需要額外的監獄管理。”
秦律師直視著緋縭:“所以聯盟的應訴總綱規定,一旦有人愿意在正常的流程之后還這樣不惜代價提出申訴,那么必須有人傾聽他,被申訴方必須給與充分尊重去應訴。”
秦律師停了一停,問道:“晏女士,你認為,晏青衿兄妹有沒有可能和你共有家族血緣?”
緋縭好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這樣的話,”秦律師擰著眉,“我必須把可能的后果向你說明白。血緣認定,只有兩種結果,是或不是。不是,我方一切照舊,當然你可以在事后反訴對方,要求對方賠償你身心受到的傷害。”秦律師開了一個小玩笑,卻沒有調節起歡快的氣氛,緋縭微微欠身傾聽,一臉沉靜,他便也很快肅容道,“如果認定結果是,晏女士,恐怕你現在繼承的產業需要按比例分配。”
“按比例?”
“對,按通行的法則,如果你父親和你大伯兄弟倆當時析產,你現在可以拿你父親的那份,相當于一半,但可惜的是,你的父輩并沒有在市政廳登記過析產文告,你的祖父也沒有留下任何財產分配的遺囑,也許當時是因為你的伯父過世,貴府自動認定你的父親是唯一的繼承者,故而沒有進行文書確認。這是相當遺憾的事。”秦律師輕嘆道,“所以,現在晏家的產業,相當于仍然是家族產業,你,還有血緣認定后的晏氏兄妹,都具有同等的繼承權。通行的分成比例是三人各占一份。”
“可他們是……”緋縭不可思議道,“他們的母親,都沒有和我大伯結成合法夫妻。”
“這并不影響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秦律師搖頭道,“除非你大伯生前明確剔除他們兄妹的繼承權。”
“按照他們的故事,我大伯恐怕都不知道他們。”
“所以,我們獲知的情況是,你大伯沒有約束過其非婚生子女的繼承份額,那么他們就和你享有同等的繼承地位。簡單地說,你大概占三分之一。”
“大概?”
“還要考慮到一種情況。當然,晏青衿還沒有對析產提出特別要求,我方先假設他認同通行的按人口析產的方法,但事實上,一旦他的血緣得到確認,作為晏家目前僅存的長子長孫,他還可以多占一點兒,比如說他表明他將承擔更多的家族義務,也許可以他一人占一半,剩余一半由他妹妹和你均分,也就是說,你占四分之一。”秦律師揮了揮手,“要知道,法理不外乎世俗人情,有時候,繼承權實際分配中,在保證基本公平的基礎上,會考慮到一些具體情況。”
“具體情況?”緋縭聽到此際,聲調不由揚高,“具體情況是,我爸爸在我大伯過世后,大約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承擔起照顧我爺爺、經營家族產業的責任。”
她臉色微微脹紅,感覺那兩個不知哪旮旯冒出的人,就要來欺負她早就過世的老爹了,合著她老爹辛辛苦苦,給那兩個不知真假的人做管家來著?
“晏女士,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說的這一條,也正是我方會請求市政廳考量的一個重要分配因素。所以,四分之一這種分法,我只是請你有所心理準備,但絕對不會讓它成為現實。你起碼應該得到三分之一份額,這是比較理想的情況。”
“三分之一,比較理想?”緋縭差點笑出來。
書房靜默了片刻。“是的,目前來說,是的。”秦律師點頭。
“晏女士,也許你可以和晏青衿約個面,對他的真實身份和意圖作個預判?”秦律師沉吟道,“可能的話,以最小的代價私下調解?”
“你的意思是私下支付一筆費用,請他回去烏拉爾?”緋縭直白問道,“秦律師,你覺得他肯同意嗎?”
“一切基于他對于血緣認定的信心,如果他有足夠信心,正常人都會選擇市政廳的正式裁定。”秦律師毫不諱言道。
“如果他沒有足夠信心,我又憑什么要給一個不明身份的人支付一筆費用,”緋縭板臉道,“只因為他發起了一項沒有道理的針對我的析產申請?”
“那晏女士你的意思是……”
“我要想一想。秦律師,我想知道廖爾琴女士的生平情況,你有辦法嗎?”
市政廳總逃不過略微拖沓的官僚做派,秦律師到訪后的十來天內,都沒有任何動靜。緋縭仍按原來的假期計劃在家里理事,監督機器人大灑掃迎新年,響應年度募捐號召給摩邙福利機構例行捐款,該干嘛就干嘛,閑下來還會去后花園坐坐秋千。但她心中擱著這件事,時時琢磨一會兒,竟沒有感受到假期應有的松快。
秦律師很盡責,已經著手通過聯盟律師協會去調查遙遠的烏拉爾星球上的廖爾氏,并且他按照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思路,找了關系一直觀察晏青衿的動向,隔幾天就向緋縭匯報一回:“他坐公共懸浮車繞榛坮區兜了一圈。”
“他今天去市政廳查看析產申請的處理進度了。”
“去市政廳?自己過去?”緋縭訝道,流程上的任何推動進展,難道市政廳不會及時反饋給他嗎?
“也許他覺得親自跑一趟市政廳,可以得到更多的反饋。”秦律師分析得很在理,“這說明他很急于看到結果,他不能長久耗在摩邙等流程。”
摩邙歷新年前三天,芷桑區清水里二號晏宅收到了市政廳的正式通知,晏青衿的血緣認定以及析產申請被正式受理。
晏青衿在申請書上向晏宅大方地公開了個人信息。
緋縭對這個冷不丁竄出來的疑似親戚說不上什么感覺,這些天按部就班等著走流程,她知道秦律師盯著晏青衿,卻也沒開口要他的影像資料先瞧一瞧。
所以這是緋縭第一次看到晏青衿的模樣。
這個人細長鳳目,不是她家的雙眼皮大眼睛。嘴角抿緊,唇瓣也特別薄,似乎苦大仇深。緋縭自己抿起唇觀察自己,她的唇不厚不薄,緊閉著沉默不語,表情便是嚴肅凝重的,兩種感覺完全不同。她又翻出了她全家三代的歷史影像,找到一幀她大伯、她老爹兄弟倆年輕時幫老爺子搬石頭的記錄。
緋縭盯著這位素昧謀面的大伯晏佑玉,算下來那時她大伯比她現在還年輕幾歲,笑起來一口白牙,額頭一排細密的汗,明明是一個陽光燦爛的鄰家大少年模樣,怎么瞧都不像能干出始亂終棄的事。大半夜里,她瞅著爺爺、大伯和爸爸,總能輕而易舉找出這里像那里像的地方,讓人看得出他們之間一定有親緣關系。但,晏青衿,緋縭逐寸逐寸對比其五官,感覺都找不出他和她家爺仨明顯相似的地方。
摩邙歷新年的前一天,秦律師回復了市政廳的通知,在晏宅代理律師這一欄簽字拒絕應訴,理由是晏佑玉先生英年早逝,生前未婚未育,晏家余人不忍追考故人,不認同任何對已故晏佑玉先生聲譽可能造成不良影響的行為,亦沒有義務為廖爾達布先生或其他陌生人士的尋親析產行為提供家族血緣樣本等至高隱私信息。
緋縭決定,如果她必須只能卷進廖爾達布這個人制造的麻煩中,那么她要給他最大的尊重去應訴。
只等他表現出最強烈的傾訴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