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試演的是,一對在山澗里手拉手歡快奔跑的夫妻。
沒挨到出鏡的人,紛紛尋到一塊地勢略高的岸壟上,將項目組發的便利小矮凳展開,準備坐著看,學經驗。
緋縭和商檀安兩人自然也一起去。今兒方司徒和華婧沒來,他們倆幸運,演的是在小青青育兒園里刷刷墻,方司徒趁機提了一個靈感,他說兩個人刷墻顯得太浪費人力,讓華婧一個人就行,他作為園長,最好在大片里正搭建益智設施,比如秋千啊迷宮啊什么的。
據說尚寄聲一聽,對這建議連聲說好。可不是么,大人悠閑地搭著兒童玩具,羅望生活那靜美一面就體現出來了。
方司徒得到尚寄聲首肯,趕忙趁著拍大片這股東風,又去尋物資調撥司那何司長。這是正兒八經的項目需求,何司長自然配合,小青青育兒園的配套設施即便還沒到該供應的時候,他也給方司徒開通了申請窗口,立即批了。
方司徒這會兒正在隔壁山隘里的小青青育兒園和華婧兩個接收材料,向尚寄聲特地請了假的。他昨兒就提前問商檀安借了幾個技工機器人,準備今天就要將他滿腦子的模型設想付諸實施,只待尚寄聲帶人一去,他就能一遍過關。
所以,方司徒夫妻倆也在練。方司徒早存著一個夢想,他要將羅望的小青青育兒園借這大片,一炮打響整個聯盟,讓大家都來羨慕他手底下的孩子們。
他,方司徒,將是羅望這片美麗星球上小花朵們的成長導師。
“嗯,好的。”商檀安抿住唇,不住點頭。
少了方司徒在現場嘮叨,但是少不了方司徒在投影屏里來對比進展。緋縭側頭瞟瞟商檀安,把方司徒那雄心萬丈的豪言也聽了滿耳朵,感覺有點兒不靠譜。
“裙子拖到地了。”商檀安掛斷視訊,給她指道。
緋縭一瞅,果真。“不要緊,”她咕噥道,“待會兒還要坐石頭灘里。”
商檀安看看她這身衣裳,倒不好說尚寄聲的服裝要求不好,想來項目組自有考量。
反正這大片拍得沒人會輕松。
他瞧向山澗,那穿山澗的夫妻穿了數個來回,衣褲都濺濕大半,此刻正在歇一輪,兩個勤務機器人正圍著他倆,現場給他們烘衣服。尚寄聲還在他們面前不停揮手臂,瞅模樣是在指導奔跑姿勢。
觀眾們曬著陽光吹著風,趁隙也琢磨琢磨自己的角色。
“衣服要不要?”商檀安小聲問,把膝蓋上的畢業正裝外套遞過去。
緋縭吹這么久風,看樣子還要很久才能輪到她和商檀安出鏡。既然這外套被尚寄聲否了,不算表演道具,那就用也無妨。她便點點頭:“好,謝謝。”
“別客氣。”商檀安一笑。
他倆有時候就這樣,基本上互相已不講禮貌用語,但偶爾私底下也會講一兩次,隨口而已,也不是真客氣。
緋縭撈過了商檀安的外套,披在自己裙子外面。她低頭瞅瞅:“你自己做的?”她是想起了以前有過的好奇,商檀安一個人,歷奶奶又老,他是怎么置辦這些生活中的衣裝雜物的?
“買的。”
“噢。”
山澗邊,尚寄聲吆喝聲嘹亮響起:“再來一遍。”
兩人便停止了嘮嗑,抬目望。那夫妻倆身邊的勤務機器人麻利退了,他們雙雙回到岸邊的起跑位置站好,牽起手,擺開了要蹚水而過的架勢。
“開始,奔過去,要歡快。”尚寄聲手一揮。
音樂響起,像一百只鳥在嘰喳,這是一段快節奏。
那夫妻倆驟然揚起眉,翹起嘴角,露出兩口白牙。緋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商檀安側頭瞧她,也笑。
那早已看過了七八遍的情景再現,水花嘩啦啦四濺,映得一山澗銀光閃閃,夫妻倆揚開臂膀,像各自扯著一面看不見的帆,在山澗里跑。跑上岸,一回頭,音樂驟停,尚寄聲還攏著眉。“回來,回來。”
他們還得穿一遍,跑回尚寄聲身邊。
“像不像我們甲部擬景實驗?”緋縭小聲問。
“嗯,很像,要一遍遍試。”商檀安點頭。
緋縭聽到商檀安也同意她這看法,忽然就覺得找著了出境拍大片的要訣。
“我們做擬景,通行的省力方法是,先想象,后動作。”她向商檀安擺經驗,“在想象中,讓自己和任務環境融為一體。如果只是單純地關注自己的任務,那樣會讓自己和環境對立起來,呈現出的報告上容易看出動作生硬。”
商檀安聽得似懂非懂,也不知道緋縭講的這點實際上已稱得上擬景行業的竅門法則,順口便道:“怎么想象?”
緋縭指向山澗。“尚寄聲的宣傳片我不懂,但是假設現在我要做一個涉水渡河的擬景。我的流程是,看熟這片水區,熟到我腦海里構建的畫面能完全復制實景的每一個小細節。在練習記憶的過程中,我同時要把自己奔跑的樣子放進去,這樣自始至終,我就和環境畫面是一體的。然后,真正實驗開始,我踩到水里,開始行動,一切就會發生得比較自然,因為已經在想象中模擬很多遍。”
山澗邊,尚寄聲奮力地張開雙臂,上下甩動,仿佛在學大鳥拍打翅膀,那靴子衣褲都打濕了的夫妻認真地瞧著尚寄聲。緋縭喟嘆一句:“在想象的畫面中想象自己的活動,不行就擦除,比每一遍都在實景中試,要省成本。人力成本和環境成本。”
商檀安輕笑,虛心再求教:“待會兒我們去的話,現在我應該怎么想象?”
緋縭指著自己和他:“我們是畫面中的行動人。”
“嗯。”商檀安頷首。
“看我們那塊地方。”緋縭抬手指向有大片鵝卵石的灘涂。“記下那里的水波,水波里天空的倒影,石頭,把我放在石頭上,然后你的畫面跟著你自己退到石頭灘旁那堆長草后,你背著弓,你想一個地方讓自己走出來,你看見我,你笑了,就成了,多想幾遍。”
商檀安的思路順著她的手指一路游移,待她說完,不管懂得透不透,先嗯嗯點頭。
“不對,應該我笑吧。”緋縭記起笑開花是尚寄聲對她自個的要求,再瞅瞅那頁角色說明,上頭說她要欣喜,臉色紅潤。“對,我笑。”她伸手對商檀安搖,“擦除,重新構建畫面。”
商檀安便扭轉臉去笑。怕緋縭尷尬,自謙道,“看來擬景不好學。”
“是不好學,我試試。”
好一會兒她沒再說話,直直地盯著那鵝卵石灘,一臉肅容。商檀安不知道她在腦子里怎么想的,也不敢去打攪,摒著聲氣,自己也再想一遍。
天如碧染,風吹波面皺。石上粉裙人,絲草留弓弦,對望。
“我還是覺得揉腳不合理。”
他噗地笑出來,望向她,那些她指點過的記憶要素呼嚕嚕全散了。
正好音樂再響,穿澗的夫妻又開始跑了,這回學尚寄聲的樣,將雙手拉長拉大,呼嚕嚕朝澗里撲,踩起滿澗水,都撲在他們自個臉上,他們眨著眼睛繼續往前,熱情得像是來不及要擁抱那些歡快蹦起的水珠子。
大家被這兩家伙越發夸張的姿勢逗得哈哈大笑。
漫山谷嘰喳如鳥鳴的音樂,極富感染力的集體大笑,這些吵鬧成一團中,商檀安那關于他和緋縭在水邊巧相逢的腦海構建畫面中,自發添進一句怎么也褪不去的清冷嗓音:“揉腳不合理。”
就這一句,覆蓋了他的整個構建畫面,害得他也使勁地鉆牛角尖,沒法用想象來練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