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機械管理部正在規劃羅機編隊,到各個海區進行行走訓練。在太義海,羅機編隊已經試過三次行走了。”
“哦。”
“可能過一陣,本龐海區就會接到陸七區的場地協助請求通告。”
“好。接到通告后,我們非人部會安排好協助事項。”
商檀安望向緋縭。大約是精神還不濟的緣故,她這段時間一次都沒有主動打聽過羅機項目的進展,哪怕聽他提及,也是這樣簡單地應一聲。
以前,因為項目應用夫妻回避制度,她一直沒有參與羅機的研發或受試,但他們在家里,就一些應用與前景,甚至一些技術上的阻礙,她都會交流,說一些她自己的觀點。
她……也許,被本龐海上驚濤駭浪的那一天嚇到,心里有了陰影。
那是羅機第一次出援作業……
商檀安微微垂眸,便不再提羅機了。
“先生,您的草玫瑰茶。夫人,您喝完養神茶,要來一杯嗎?”
“不要,喝完這杯,我就去休息了。”
“好的。”
商晏快快樂樂地退下。這一段定然是廚房中的茶話會了,今天緋縭主人要喝完養神茶才上樓,它給檀安主人泡的大壺茶燙呼呼的,也夠喝一陣的了。喝得燙呼呼,說得熱乎熱乎,上樓去才好嘛。
要它說,前些天他們上樓休息太早了,后一進都冷冷清清的,主人入眠它又不能隨意走,只好跟著也提前進了保養室。
今天它能聽主人嘮嗑,今天好。
商晏不聲不響地立在機器人料理區,開始當個稱職的服務管家。聽,不說。
咋不說哩。
商晏撩起眼皮,輕巧地飛過去一眼。
哦,喝茶呢。緋縭主人喝茶的樣子真好看,腰背挺直,是最最標準的淑女坐姿。瞧這抬杯的角度,大半杯喝掉了吧。
檀安主人,咳咳,茶水應該還燙著,他的手掌攏著茶杯壁,眼望著緋縭主人喝。
商晏又悄悄地垂了眼皮。記著下次要五六分燙,它弄了個九十分燙,不行的。
“緋縭,我聽來一個消息。下半年,可能等南戎野的這次遷居開好頭后,全羅望要進行一次職位升級調整。”
“嗯?全羅望?”
“聽說是這樣,司徒消息靈,他說的。”商檀安見緋縭聽得認真,輕笑著多說幾句,“他沒說從哪里聽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
“緋縭。”商檀安喚道。越過餐桌中央的空花罐,他認認真真問道,“非人部安全司現在主要負責搭建本龐海底觀察站,這份工作太辛苦了,你要不要嘗試申請換崗?”
“換崗?”
“是的,我們可以先去找你們金部長談一下,如果部里沒有辦法調整,你還是一直需要負責海底觀察站,那等到下半年,真有這種職位調整機會的話,不如看看有沒有可能跳出非人部。像德成家的小花嫂,還有司徒家的婧嫂子,找一份相對安全一點的工作。”
緋縭垂眸,半天才道:“你覺得我能做得了小花嫂,還是婧婧嫂?”
商檀安一愣:“我只是打個比方,我們想辦法換一個在陸地上的安全系數高一點的工作。”
“機器人方面的工作,什么樣的崗位可以只固定在陸地上?”緋縭抬眉,“羅望什么地方是百分百安全的?山里?海里?迄今為止,死亡事故全都發生在陸地上。”
“緋縭……”
“除非管理像它那樣的機器人。”
商晏一激靈,兩個主人都把臉轉向它這個角落,它哪兒做錯了沒有?
緋縭將養神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
“沒有人是絕對安全的。你不是,我不是,誰都不是。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擔點事。”
“緋縭,我并不是叫你放棄你熱愛的工作,我只是擔心,再來一次這樣的事故,我……”商檀安停住了。
“你說錯了。”緋縭沉靜地望著他,“我對工作并無熱愛,我只是,除了機器人方面的工作,其他我都不會。”
商檀安攏著眉,意外地聽到這樣的說法。
“所以,”緋縭若有若無地嘆了一聲,“做下去吧,其他我也不知道做什么。”
“我來想辦法。”商檀安立即道。
“不要。”清冷音質的拒絕,讓商檀安不由一愣。抬頭只見緋縭一臉正色,“檀安,我工作上的事,由我自己來。我能,自己負責。”
商檀安目光中滿是焦慮,一時著急措辭。
“不談了吧?”緋縭向他看來,“春遠照叫我繼續好好休息。”
她那類似于嘟噥的后半句,讓商檀安無奈笑出來。
“再說,我現在也沒下海,新規劃沒通過指揮部專家組論證之前,非人部也不能再繼續推進十萬丘的建站工作,金部長都等著專家組的調研報告呢。換言之,可以下海建站的時候,就是安全建站的時候。”
商檀安望著她,半晌從桌子另一端走過來,到門口儲格里翻出一條薄毯。儲格里只剩一條了,是他的。
這些天緋縭吃好晚飯,穿中庭回主樓,他總是讓她披上一條毛毯。緋縭帶到臥室,第二天有時候會想起帶下來,有時候會忘記。忘記了商檀安就給她用他的。
“走吧。”他把薄毯遞過去,手頓了頓。
緋縭就接過去了。
他看著她展開毯子,披到肩頭。
“現在暫時這樣,我們從長計議,這件事還是要考慮一下的。”他最后說道。
緋縭未置可否,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替緋縭打開了廚房門,側身幫她擋住第一縷夜風。
“先生,你的茶……”商晏眼尖,嘴也快,“還喝嗎?”
商檀安虛扶著緋縭,聞聲止步。
“夫人去年指導我制的干草玫瑰。”商晏滴溜溜的眼睛睜大著,泡了一大壺,現在正好降到五六分燙了,咋能一滴都不喝呢。
“我們家自己的茶。”商檀安折回來,端起那大壺,拿起他的杯,綻開笑意,朝門口的緋縭道,“你嘗過沒有?要不要再拿一個杯子給你?”
“我不要。我可以幫你拿一樣上去。”緋縭伸出手。
商檀安望望她。
商晏望望兩人,機靈道:“我可以幫先生兩樣都拿到樓梯口。”
“不用了。”商檀安拿著茶壺和茶杯,走至門口,視線落在緋縭的眼眉間。“走吧。”他柔聲道。
中庭的月亮如白霜鋪滿地。
兩人默不作聲地走著,一直上了樓。
“明天出海嗎?”商檀安站定在二樓廊上。
“不。”
“那……晚安。”
“晚安。”
緋縭進了自己臥室,來到窗戶邊,很習慣地坐在窗下的搖椅上。
屋中的寂靜很快包圍了她。
自從始臨醫院開出居家照護的療程,她在家里總是以在這房間里休息為主,漸漸地,就很習慣這樣長時間的枯坐。
月亮掛在遠遠的天空中。
她順著天際的深藍望向南方。南方有陸十二區,她不想將思緒停留在那段裂谷。于是很快跳過。
顏美山脈、浩浩蘭心河、河間地帶、栽培區……
她的心像地圖一直描摹到尾氏尾里和此時月光照耀下的本龐海海面。
停于落葉。
落葉正在伯勞黑崖腹中的塢里,等待出航。
她也希望,跟隨她的羅望戰車名能停于落葉。
時間過了一年又一年,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果然,人休息多了,思慮就會多嗎。
這段休息的日子里,她學會了后怕。
她常常想起飛花號鋪在海面上的路橋,常常想起。若是她和俞白攀到了路橋上,卻發現飛花號上沒有人,沒有搭機,她要怎么辦呢?
這么多的人啊。
緋縭半闔眼,海面上的路橋,又在腦中浮現。
那在黑暗海面上浮蕩的長長路橋,那永不停止的風浪呼嘯……
她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