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縭拎著裙角,和長袍怪女巫等人一起向全場欠身。
歡快的試步音樂又起。
“我們還要再等兩位試步王出來。”越謙塵小聲道。
說實話,他音色不錯,尤其是方才跳舞中壓低聲音娓娓而談,很有種濃厚微醺的意味。
“好的。”緋縭輕蠕唇瓣,語氣極干練。
“下一支不知道是什么舞?”腦袋旁的那道聲音好像不會停,以一種全場的人都聽不見但就只有她能聽見的音量,絮絮地在她天頂蓋上繞圈,再沿著額頭降下來,好像坐到了她鼻尖上,讓她必須得近距離地正視著,不得不回應。
“……我都能跳。”她仰起鼻尖,目光專注地盯向試步臺。
“是嗎?”腦袋旁的聲音里帶起笑,用一種氣音的方式不致響亮,卻明顯夸張有加,“那太好了。”
當然好,東臨舞會的規矩,不會跳又不打死人,允許大家隨意發揮的。可能會給大家制造一些樂子,但別人已先賣力給了這么多笑料,實在不行讓別人樂一樂,沒什么不應該的。
只過一會兒默靜時間,緋縭都還沒有往試步臺上觀賞片刻,氣音再度喏喏著繞天頂蓋從額頭攀爬過來:“哦……我平時跳舞不多,形體訓練課不算的話,就幾乎……”他似乎又笑了一下,帶著點謙虛,“如果下兩個舞曲沒在形體訓練課上出現過的話,我不一定會跳得很好。到時候萬一鬧了笑話,還請不要見怪。”
試步臺上的新試者正在慢吞吞下腰,慢出天際。
“不會。”她淡聲道。
“哦,說不準呢……”
“那你隨意,我能配合,給你掩飾。”
“哦,謝謝,謝謝。”腦袋旁的氣音像被掐了一下,謝謝說得匆忙而紛亂,一會兒氣道捋順了,低笑道,“我盡量跳好,把試步王的任務好好完成。”
可能他覺得這是一句很好的自侃的話,說完還在笑。緋縭尋思著,人類對語言的感覺是精微而完全個體化的,她一點兒都沒覺得對方的話有丁點令人情不自禁跟著笑的地方。
她聽出來,越謙塵修了形體訓練課,并且成績不錯。她還能十分肯定,幾乎不會有他說的這種情形出現。就上一曲他展現的舞技而言,起初指尖傳遞過來一絲微抖,跳了幾步活動開,就沒有了,跳得是很好的,看得出下過功夫訓練。
總有些人實力還行,每每就愛刻意說自己不行,說出來的方式又像在委婉地提示,其實他可行了。
試步臺上的跳舞機器人完美地下腰,臉貼上地面,停頓三秒,咚咚咚,對著地面連吻三下。試步者反向繃彎的身體一軟,打了一個滾,無辜地坐在地面上,哀怨的眼神笑翻全場。
緋縭的嘴角翹起來。這才叫令人情不自禁跟著笑的笑話。
這一位過后,第四位試步王很順利通過。
拖步、頓步、旋身……舞樂再起,場上有了四對舞伴,雙雙精妙配合。
商檀安再贊一回,越謙塵和晏大小姐的組合,在怪人堆中是最悅目的。癸四師兄大概是想快速出盡試步王,以便全場同歡。很快,上去一位新試者,就以令人詫異的簡單測試通過了。
他笑著看五對試步王的舞伴跳起了最歡快最鬧騰的邀客舞,圍著試步臺下的隊伍穿梭搖擺,全場都開始興奮催促,便向同學知會一聲,悄然起身,離座去查看下一個游戲的設施。
“小姐,下一曲能有幸再請您共舞嗎?”越謙塵停在舞池中央,熱烈奔放的音樂戛然而止,他微喘著,努力憋住胸腔,眼睛發亮地盯住緋縭,問得盡力優雅平穩。
“不好意思,我有些累。”
“既是這樣,小姐,請允許我送你回座。”
緋縭走到休息區,隨意一站。
越謙塵不忙走開,紳士般地問道:“小姐,請問有什么我可以為你服務的嗎?我去幫你拿杯飲料好嗎?”
“謝謝,我暫時不需要。”緋縭搖搖頭,客客氣氣地說道,“先生,你請自便,我在這里等我的同學即可。”
越謙塵笑著一躬身:“小姐,謝謝你與我共舞。”
緋縭等他走遠,才不易察覺地舒了一口氣。這三支舞跳得著實累,全程越謙塵守著假面舞會的規則,裝認不出她,她也就勢裝陌生,所以對答也累。
緋縭固然很是不解越謙塵通過試步后會找上她跳舞,不過,對于別人的心理,尤其是這個人只比陌生人熟悉一點點,她向來沒興趣去費神揣摩。
她老爹興趣廣泛隨性,有陣子迷上了研究緣法之道,家中無人,她就被老爹抓著當聽眾。老爹的心得體會頗多,譬如一個人一生之中會碰到很多人,大部分人都如細沙,從指縫間漏走了,沒必要細究,也沒機會細究。但有些因著手上的皮脂恰好粘著,沒有漏下去,自然就會給你機會體察一番。
當然,這番話是老爹在她半大姑娘時說的,那會子處得不錯的鄰家妹妹突然搬走,她心情很低落,本就是家中獨女,一下子失了玩伴,她郁郁寡歡很長一段時間,她老爹就用這個細沙理論來安慰她,意思是那卷發嬌俏的妹妹從她指縫間漏下去了,緣分就這么淺,不必可惜了,以后自有其他朋友會粘在她指縫間。
那時她懵懂,老是懷疑鄰家妹妹搬走是因為她手上的皮脂分泌不夠的緣故,為這,也為了防止以后沒朋友,她偷偷摸摸不洗手,堅持了好幾天。
稍大些,她才懂得老爹講的這些話其實和順其自然一個道理。緋縭性子淡,當真對外人不過心,只要和她沒有太切身的關礙,別人長什么樣,說什么話,反正見過算過,說過也算過,別人很難在她心里刷存在值。那些人吶,要是時不時在她面前露個臉,那就是仍該和她有一層粘連,天意如此,她就根據身份關系場合,拿合適的態度應對著。要是哪天再也不出現,那就是在她指縫間漏下去了,她不怎么強求,人的緣分歸根結底就是落花流水自去也的愜意走一程。
可她老爹不干了,見閨女越大越冷,緋縭這個性,說好聽點是灑脫求自在,說不好聽點是淡漠無欲求。老爹急了,那時候閨女不能隨口哄了,老爹只能和閨女對面而坐諄諄教誨。他推出了拳頭理論,說的是人這輩子,老攤開手掌是不行的,總要握幾次拳頭,把自己看中的那些細沙攥在手心,免得一個失誤,漏出了指縫,回頭找起來費勁。攥著不放,讓它們留在她的生活中,予她寶貴的喜怒哀樂的人生體驗,終將有一些細沙會伴她一生,使她圓滿,這就是緣分中的爭取和經營。
可惜,緋縭至今為止,尚未看到非攥住不可的細沙,所以她對別人仍然是見過算過,凡事不過心。她老惦念著還商檀安的人情,說穿了,也是不想欠別人,還清了就不必掛心,人情往來總放在心上,挺讓人煩的。
越謙塵費了老大勁,通過試步臺,利用舞會的規矩,伸手邀請她跳三支不得拒絕的舞,緋縭壓根沒有去琢磨跳舞之外的意義,對她來說,按著規矩跳過,然后就沒有了。
她的念頭已經轉向后院中擺著的樣品石頭,有點擔憂,這兩周她停了石鍋項目,搬回去后就要復工,她怕自己的臂力又退回初始狀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