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深淵之下。
緋縭站在岸邊,透過防護衣的兜頭面罩,往遠處眺望。不知名的樹大多都只殘留了幾片葉子在枝頭,或者索性掉光了葉子,只剩光禿禿的枝丫。可即便是這樣,這片林原依舊莽莽蒼蒼。
越過樹冠,天空一片青白。羅望的守護恒星,瓊哥,如一張大圓盤斜斜貼在天上,樣子十分清晰,但還不夠有活力。
她瞇起眼,很遠處,似有淡青灰的一片山影,淡得會被錯眼認成天地原本的顏色。那里有壁立千仞,是深淵谷開始的地方,翻上斷崖群,才是戰車海神的出發點,他們的始臨高地始臨城。
“哇,好漂亮啊。”通訊器的信道里傳來某位大嫂的歡快聲。
“不要靠太近。”她的帶訓官周到地囑咐著。
緋縭收回視線。面前的河水在幾下人聲里兀自流淌著,越發讓人覺察不到水聲。她腳下前方,幾根長節子枯草委頓在水里,不停地被水流沖刷,偶爾被小冰塊沖撞壓沒,再輕靈地浮起來。河中央,冰凌慢悠悠地飄著,也有擠著,在瓊哥的照耀下,邊緣和表面都爭相散發出細碎的五彩光芒。
“向前走吧,跟上前面的人。”徐進才在她身后說道。
緋縭便向前走,機器輔衛亦步亦趨地護在她旁邊。
他們一行數十人,沿著河邊散開走了一段。中午時分,觀光團到達河灣處一座孤立穹屋,午餐便在那里用。
“哇,我們在這都有駐點啦。”一位大嫂驚奇道。
“對,以后要是有出外作業,這種小屋就是臨時休息點。”
一眾人進去,脫下面罩,護衛軍大概早見識過深淵下的這一路風光,倒也沒什么,大嫂們卻很新鮮,一個個臉上都余留著興奮之意,也不顯疲累。屋子很小,也沒甚新奇之處,大家只能沿墻根挨個席地而坐,機器輔衛們則都守在外面。
“有沒有誰忘帶營養劑?忘了不要緊,我這里有多帶的。”顧格問道,見沒有人應,便笑呵呵招呼著:“那我們現在就吃吧,吃完在這里休整一個小時,大家可以屋前屋后小范圍活動下。”
緋縭吸啜著營養劑,慢慢地將小屋四周旮旮角角掃視了一遍。
“這里能過夜嗎,是不是我們高地上所有人路過都可以進來?”有活潑的大嫂在問小屋的具體功能。
“非常時候,肯定能過夜的,總歸比外頭強。”顧格拍著地墊解說道,“只要不是哪個部門指定專屬用途的駐屋,所有人都能來歇腳。”
緋縭仔細聽著,眼角瞄到顧格身邊盤腿而坐的蘄長恭,淡淡轉開視線。
一頓飯畢,有兩三位大嫂站起來:“長官,現在能去外面看看了嗎?”
“去吧,風光還是可以的。”顧格笑道。
大嫂們高興地應著,背上背包,拉下防護面罩。
“不用戴面罩了。”地上一把醇厚嗓音開腔道,“自由活動別走遠了,每個人帶上輔衛,輔衛規勸不要走,就必須回頭。”
大嫂們哎哎地連聲答應,把面罩除了,歡快出門去。其他人見狀,紛紛道:“我也去瞧瞧,我去瞧瞧。”
緋縭朝蘄長恭望一眼,和徐進才交代一聲,自也站起來,跟了出去。
“這地方好像還可以哈。”前方的大嫂回過頭來,和她聊。
緋縭笑笑,點頭:“是的。”
“不瞞你說,我前天在駁艇上看見這塊,心里想,地裂得這樣,不知道里面藏著啥怪東西呢,原來就是一個大凹谷。”
“我也是,”另一位大嫂湊過來道,“現在看來,也沒什么。哎,我們可是第一批看到羅望風光的女人吧。”說得好些人都笑起來。
緋縭站在河灣處,看對岸的樹林。落葉厚厚地鋪了一層,和土壤已經分不太清。外圍的一些樹干形態相差仿佛,顯然同屬一個種群,瓊哥的淡白光線只能穿透邊緣幾排,再往樹林深處,便密密麻麻一團糊黑。
她的目光轉而順著冰凌漂浮的河往下,河水婉約幽靜,不知通向何方。
“下游是什么?”她閑閑問著輔衛。
“我不能描述,女士,休息時間結束后我們會往下走,您可以親自看。”輔衛見緋縭側目研究似地瞄它臉部,補充解釋道,“羅望的地形采集和描繪數據系統正在完備中,目前并沒有授權我向普通公民透露任何信息。”
緋縭并不計較,轉回頭,繼續欣賞衣帶似的河水。
臉旁略略有點風,涼絲絲中裹著瓊哥光芒里的一縷暖意,這完完全全是羅望的風,遠古自有的風。
她低下頭,瓊哥將她的影子投到冰凌塊上,冰凌漂走,下一塊冰凌又映射了她的影子。那半河冰簇閃光每每到她影子區域,便短暫湮去。
這令緋縭覺著,自己大約是煮鶴焚琴人。她微微一笑,看著看著,她發現在自己影子的頭部周圍,有一圈波狀氣流擾動,極淺,但確實存在,一塊冰凌漂過,換下一塊冰凌過來映射人影,頭部仍有氣流擾動的投影,猶如她的頭部正在冒煙,而那些輕裊的煙甚至隨著風向微晃。
“這位大嫂在做什么?”顧格詫異道。
蘄長恭聞聲,起身往顧格旁邊一站,透過駐點穹屋的觀察窗,看見一女子立在河邊,兩手平舉在耳際,恁怪模怪樣,既像是在學什么大布偶的憨傻樣,又像是在向什么東西投降。
“阿才,你的,去看看。”他皺眉道。
緋縭仔細地瞅著自己的手影子,沒有發現手外圈有任何煙霧般彌散的光影,她思忖著是否和她戴有防護手套有關。
“小組長,小組長。”
緋縭放下手,轉頭。“徐長官。”
徐進才走到她身邊,朝河里望:“瞧什么呢?”
“影子。”緋縭抬手招了招,河中她的影子也在招手,煞是活潑。
蘄長恭從通訊信道里聽到這一句,差點忍不住扯嘴角。
徐進才呵呵地笑,緋縭順勢瞄向他的倒影,未及看清,徐進才斜跨一步,虛拉著她,勸道:“小組長,離岸邊太近不好,萬一不小心掉進去了呢,咱到別的地方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