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報了名。”晏青絲綻開笑,清麗的臉龐上頓時像花兒盛開,熠熠生輝。
“我們通過了考拉奇的訓練,來到羅望,羅望的環境其實看起來比我們家鄉更荒涼,可是在羅望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奮斗和學習的快樂。”
“我被分配到組織部做事,在領導和同事無私的帶教下,一點一滴學會承擔崗位職責。”
“我還學會了栽培農作物,年底前我種下的莊稼獲得了很好的收成,我的家鄉沒有這樣肥沃的土地,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親手創造糧食,想到這些糧食會流入大家的餐桌,為大家做一些小小的奉獻,而且說不定我自己吃的營養劑里原物料就是我自己種的,就感覺特別快樂。”
“在羅望,我不僅依然和我哥哥在一起努力,我還遇到了很多很多出色的兄弟姐妹,在需要的時候,永遠不用擔心,因為會有人來關心和幫助我們。我也在學習,盡自己的所能去幫助別人,這讓我感覺,我們大家生活在羅望,就像生活在一個大家庭里,充滿了愛的力量,我們擁有這么多的兄弟姐妹。”
“現在,我有了一個新的愿望,我會繼續努力提升自己,努力建設羅望。這樣如果以后有人來,我就能告訴他們,羅望是我們美麗的新家鄉。”
緋縭默默地抿了一口飲品,看見聚光柱終于把晏青絲消暗,不過在另外一個代表出現前,她這座宴棚里的鄰居們還繞著剛才的晏青絲點評。
“這組織部的姑娘不錯啊。”
“對,講話落落大方。”
“看她的介紹欄,做了好多事,難怪先進呢。她在栽培區里幫忙做管理,生活社區里又做管理,本職工作也完成得出色,今年數得上的幾個大型項目活動都參與協調了。”
“聽起來她還有個哥哥也一起來了,這好啊,一家人相互照應。看她這樣優秀,她哥哥一定也不差。”
緋縭站了起來。
“甲長,去接你家商副司了?”鄰居們覷見,開玩笑。“太早了吧,現在才是第二軍團這撥人呢。”
“甲長是要趕去大營堡那邊,幫咱們商副司運回獎品來,等咱們第一軍團的代表上臺后再去接,那可就來不及了。”
緋縭牽牽唇角,并未分說。
正是大家聽先進事跡的時候,宴棚外出來透氣的人幾乎沒有,偶有幾個走過,也是串場子去相鄰山谷給朋友賀年之類的。
她獨自踱到谷口,找了一個僻靜的山石處,遙望遠處的山廓。
宴棚里繼續投放著木拉拉大營堡內的表彰會,傳到她這處,聲音只是隱隱約約,聽得出換了一個人。
但必然也是在講成長史。
他們都是有故事的人。
緋縭沒有。
她仰起頭,略過山坡上那些夜光珠裝點出的花樹,看向遙遠的深藍星空。
夜風拂著她的臉,帶來絲絲涼意。
這樣不知道站了多久,谷外的山道上似乎走來一人,谷中宴棚里也傳出一陣說說笑笑,聽聲音是幾個大嫂,似乎是其他甲里的。
“咦?”大嫂眼尖,望向緋縭這處。
緋縭移了幾步,將自己完全露在月光下,免得大嫂們驚嚇。
“是咱們沃沃中南二甲的晏甲長嗎?”
“是我。”
“晏甲長,你怎么在谷口吹風呀?是不是里面悶到了?”大嫂們熱心地折過來。
“沒有,吃得有點飽。”
大嫂們當即笑起來:“我們也是呀,開頭一頓吃,現在出來消消食。哎,我們要去戎野那個谷,聽說有孩子的那家先生今天來了,去打聽打聽他家大嫂的情況,問候一聲。你去嗎?”
“不了。我還是回去坐著。”
“對的,里面暖和。那我們走啦。”
大嫂們嘻嘻哈哈地往另一座山谷走。緋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移轉腳步,準備也回宴棚去。
“請問……”身后有人出聲喊道。
緋縭下意識停步,轉回頭去。
“是晏副司嗎?”
“是的。你是……”緋縭凝目望去。方才谷外山道上朝這里走來的人,竟然叫起了她,她心中有些詫異,第一反應是她并不認識這個人,也不像是商檀安的朋友尋過來敘舊,他的朋友她都比較熟了。
那人有點高壯,又靠近了幾步。
“晏副司,我是馬奎達,工程策援部的馬奎達。”
月光如洗,緋縭終于看清了那人的眉眼,與當日十二區裂谷臺地上全程癡鈍的那人印象重疊起來。但今天的馬奎達,神態消沉,行為舉止尚算正常,甚至朝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她凝視片刻:“你找我?”
“是的。我想和您談一些事,請問方便嗎?”
“現在?這里?”
“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就耽誤您幾分鐘。”馬奎達朝緋縭剛才站的山石方向走了一步,馬上又停下來解釋,“我沒有惡意。”
緋縭瞅了瞅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走向那僻靜處的山石。
“你想和我談什么?”
“一翰,我的侄兒。”
緋縭沒有接話。
馬奎達也沉默了半晌,低沉地開腔:“晏副司,您是第一個找到我侄兒的人。我以前就想來找您,但是您住在外面,我也沒機會出去,只好拖到今天,本想試試看,在這里這么巧就遇見了。”
緋縭攏著眉,馬奎達說了一通,仍舊沒有說到正題。她不禁想,他的優柔寡斷原來平時也有,難怪當日那種情形,他會那樣決策,一步錯便錯到難以挽回。
不過,她一聲也沒有出,淡淡地站著。
“晏副司,我想問問您,一翰他最后……還好嗎?”
緋縭一僵,瞧過去。
馬奎達的眼中壓抑著痛苦,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我一直想知道一翰最后……的樣子,您是第一個找到他的人,您能告訴我嗎?”
“他們沒有告訴你嗎?”緋縭的聲音又干又冷,轉開頭去,望向流光溢彩的山坡。
“沒有,我和曉丹只是在葬禮時見過一翰的遺容。他還像以前……睡著的那樣。”
馬奎達猛吸了一下鼻子,抬高頭,聲音澀然:“不好意思,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他當時真正的樣子。或許……他還有一口氣,請您幫忙轉告我們一些話什么的。”
“沒有。”
馬奎達愣愣地望住緋縭。
“沒有嗎?什么也沒有嗎?”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著。
緋縭沉默許久。
“機器人找到的他,并不是我。我用聯盟最簡單的安魂禮向他略作告別,另外也告訴他,你們被安全找到了。我想,他未走遠,應該能聽得見。”
馬奎達猛地抬手蒙住眼部,鼻子連著抽了好幾下。
緋縭側目望去,轉開了視線。
“不好意思,我……”馬奎達很用力地擦了幾把臉,話都組織不全。
緋縭一直沉靜地站在山石邊,沒開腔。
“晏副司,我了解了,謝謝你。”馬奎達最后平靜下來,“我走了。”
緋縭望向他的背影,這么大的人,竟然有佝僂相了,那步子邁開去,像有什么粘滯住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她輕聲道。
馬奎達停下腳步,扭回頭。
緋縭站在山石邊,和他隔著月光有兩步遠。“不是什么壞事。”她繼續說道,聲音沒有一點波瀾。
“世間痛心的事情很多,每個人只能承受有限的幾件,所以,對其他人最痛心的那件事有層隔膜,沒有同樣持久深切的痛心,實際是一種保護。我們所有人都被這樣保護,才得以繼續有能力前行。”
緋縭斂下眸:“你也會被保護。”
馬奎達定定地站著,過許久,朝緋縭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