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是雙方談下來的,她同意的,談不上奪不奪。”晏青衿扯扯嘴角,索性道:“真要說奪,還不知道誰先奪誰,商司長你該很清楚。”
商檀安盯住晏青衿,良久:“你怎么逼緋縭同意的?”
“我拿錢買的。她自己不要,收錢后賣了一部分比例給我。”
“事情做了,連承認都不敢嗎?”商檀安冷道。
“我上次問你,摩邙房子怎么分,你說平分,你跟誰平分?你妹妹嗎?緋縭回摩邙,連自己老宅都進不去,”商檀安變了調,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再次追問,“你不心虛,上次就不會隱瞞房子被你們兄妹倆占了,你是怎么逼她同意的?”
“商司長,”晏青衿抿抿唇角,“關于房子或者比例,都是晏家事務,那時候想分,是她提的,我記著你的情,還說不要分。她要求分的,至于怎么分,也是大家坐下來談好簽字的,她自己要錢,不要房子,我湊了她要的數目給她,沒有誰逼誰。”
商檀安瞇起眼睛:“你這些錢,足夠她讓出一個家?她自己沒有嗎?我沒有嗎?我們能湊到的錢遠比你這點多。你最好給我說實話。”
晏青衿臉色數變,在商檀安面部打量。
“商司長,錢呢,手頭有多少,和又能掙來多少,是兩個概念。”
“講重點。”商檀安直接喝住。
“商司長,首先,那家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她拿錢退出了房子,也只是退出不要房子,她手頭還有百分之四十比例。其次,當初分的時候,她說過只有她和我們兄妹三人談,商司長你不參與,現在,商司長又來盯住這些事情問,似乎不太妥當吧?”
“你一再回避我的問題。”商檀安森冷道,“我對你們的財產不感興趣,我要知道你們對緋縭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晏青衿詫異反問。
“他在其中的目的是什么?”
俞白眼眸一挑,但商檀安一絲余光都沒掃向他,眸光緊緊盯住晏青衿。
晏青衿朝俞白望去,很快收回眼神。“俞隊長不巧被分到非人部做策援,正好和我在烏拉爾有交情,給我借點錢。”
商檀安轉向俞白。
第二軍團志愿勞工,被招募時每個人領取一次性離家補貼,再加上這些年的各項工作津貼和獎勵,如果全部省下來,沒有開支的話,人均積蓄可在兩百到三百萬星幣。
工程策援部常駐陸七區的一隊隊長,有次在閑聊中說,那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羅望四年,七月,你第一次接非人部作業。”商檀安望住俞白。
“在此之前,工程策援部已經開始向各部門輸送作業隊,你的老二十七隊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但等到緋縭發布了作業,你接了。”
“你這么耐心的目的,是為了接近她,接近她之后,目的是什么?”
俞白沉默片刻。“幫我兄弟了解你們的真實婚姻狀況……后來,了解了。”
晏青衿再一次驚詫,也再一次松坦。俞白總是比他更果決的,全說便全說了吧。只是,他更加戒備地望向商檀安。
“你怎么了解的?”商檀安一字一頓地擠出聲。
“……她自己說的。”
“她怎么說的?”
“……你們不是真的夫妻。”
室內一片寂靜。
商檀安面無表情地瞧著晏青衿和俞白。“你們以此要挾緋縭答應出讓房子和份額?”
“談不上要挾,只是要公平。”晏青衿擰聲道。
商檀安卻是根本不理會。對著俞白,問話的聲音像冰塊上冒出的寒氣:“……如果緋縭真的說過這句話,你拿什么固定下來,交給晏青衿?憑隨便一句話嗎?”
“我錄屏了。”俞白停一下,“簽分割協議的時候,在她的要求下,徹底刪除了。”
“全部刪除了。”晏青衿又加一句,他心中畢竟有顧忌,不欲與商檀安明面為敵。
“你怎么錄到的?時間,地點。”商檀安盯住俞白。
“伯勞黑崖,般渡丘海底觀察站建站完成那天。”
晏青衿快速插話:“這錄屏,我只是拿去問問她,沒有針對商司長的意思。”
“只是問問她?你們拿我的婚姻要挾她,拿走她的份額……”
“商司長,我們晏家分家的事,談的時候都是敞開了說的,當日你還在羅望,每個人都在羅望,她真要覺得受到要挾,怎么不去找你一起來和我們對質?所以,你覺得我們會要挾到她嗎,再說,談分割協議的時候你們都離婚了,晏家的房子或是比例怎么樣,都和商司長扯不上關系,我們能怎么要挾她?”
“緋縭,”商檀安瞧著晏青衿,說得很慢,聲音冷冽無比,“得了失感癥,給自己提前立了緬懷碑,你可以安心了。”
俞白猛地一愣。
“至于你,你不會得好下場的。”商檀安看向俞白,“裕奉嶺事故中,她拼命爭取保住你們一隊人,腦力耗用過度,在家里養了很久,換來你的狼心狗肺。她有不測,你就付出……同等代價。”
“你也是。”他對晏青衿說道。“她有不測,你和你妹妹也必付出同等代價。”
再也不瞧兩人,他直往外走。
“商司長。”
晏青衿喊道。
“我們晏家的事,分的時候兩方坐攏談的,就在我這里,那時她人是好的,健康什么沒問題,合同都能順利簽,要什么不要什么都是她同意的。”晏青衿強壓惱意,快速重申道。
“分割這件事在我們去聯盟之前就已經了結了,她后頭發生的事情,實話說,我們不知道,也管不著,如果你知道我們的分割協議內容,那當時一起簽的另一份脫離關系協議,你也應該知道。是她拍在桌子上,讓我們簽的。”
“我知道。”商檀安的眼中攏著莫名的悲傷。
“不管她死生何種狀態,她與你們兄妹免除因血緣關系帶來的一切法律權利義務之賦予。”
她要……和他們徹徹底底無關,是怕有朝一日,監護權落到他們手上嗎。商檀安心中絞痛。
他此刻的目光真如要吃了眼前的兩個人。
晏青衿皺了皺眉,他不想在羅望星上豎這敵人。否則,當初就直接鬧。
她終究是看得很準,他不敢太針對商檀安的,那樣牽扯太多,他不過是要回正當家產。所以,最后還是先請商檀安調解投訴案,致使此后終身受制于聯盟舉證法。
“她要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們都同意的,向來都是這樣的,我們斗不起她的。”晏青衿露出苦笑,覷向無動于衷的商檀安,心念一橫,飛快又道。
“雖然關于她的婚姻,我是有想法,但也是正常的談判手段,談判就是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不是么。”
“她的婚姻,就是我的婚姻,你有什么想法?”商檀安幽冷地望著晏青衿。
晏青衿沒有接話,繼續辯解。
“她對我妹妹,設局誣陷,連我們九歲時家里的繳費記錄都拿出來要挾,我們也只有頂著受了,不是么。”
“對你,商司長,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給你添麻煩。她自己也說了,她早就想和你離婚了,她還承認投訴我妹妹,就是想我們走投無路找你幫忙,然后趁機和你離婚,拿回她記在你名下的份額。這是一招一石二鳥。”
商檀安黑漆漆的眸光鎖住晏青衿許久。“……你還在背后說她?你們兄妹先用下作手段對她,你還在背后說她?”
俞白的眸光瞟過商檀安捏緊的拳頭,突然插話道:“絲絲和這件事無關,是我和達布兩個為了找出真相,才決定由我利用作業接近查探。絲絲不知道這件事,你要找,找我和達布就行了。”
“不知道么?”商檀安冷然道,“不知道,晏青絲為什么和晏青衿一樣,從來沒有人知道你和她幼小相識?始臨大食堂,周末不會禁止男女社區的人搭桌吃飯,栽培區通勤車,更不會禁止車上朋友交談,她配合得非常不錯。”
“我們在始臨,屬于歸化階段,事先就講好了,各自渡過這階段。這件事,她不知道,和她無關。”俞白硬聲道。
“分割協議是他們兄妹和緋縭一起簽的,他們兄妹為什么能從百分之四十二的份額拿到百分之六十,她自己為什么能從百分之二十一平白拿到百分之三十,她不清楚嗎?”
俞白抿唇。“事情是我和達布做的,和絲絲無關。”
“本質上,你我都一樣,”俞白靜靜地說道,“做的都是欺騙的事。我欺騙……她,你欺騙達布和絲絲,你沒有資格責怪達布,絲絲更加無辜。沒有你,達布和絲絲起初就不會那么艱難。”
商檀安回望著俞白。“……是的。沒有我……”
晏青衿又插話。“商司長,你現在來警告我,可是,你是親眼看到,她當初是如何對待我們兄妹的。你也是從底層開始,你在你們那里算是底層吧?”
“算。”
“但你總歸比我們都好。你除了出身平常,后來一切順利,簡直順風順水,要什么就可以很容易去獲得。你體驗過我們那里的底層嗎?”
商檀安沉默地瞅著他,過半晌,面色紋絲不動。“你在開始謀算別人時,準備工作做得這么粗糙嗎?”
晏青衿抬起頭望他。“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商檀安淡淡道。那個打開門被陌生人通知父母親意外的夜晚以后的一切,那個聽著社工的建議擦去眼淚努力正襟危坐等在救助咨詢辦公室外的少年,都要浮現在他眼簾前,被他請它們回去心底了。
“我相信,我和你的不同,不僅在于你所說的底層還分多少層,可能也在于遇到事情時,我們不會選擇相同方向。”商檀安冷聲道。
“你想說,你選的是光明正大,我選的是齷齪茍且?”俞白眼中似在譏嘲。
商檀安再度沉默。過一會兒,他抬腳離去。
“人并不能每次都有幸選到光明正大,因為人有偏愛。”他輕聲道,背對著俞白,竟似再也不想多看俞白一眼,聲音變得冷硬。
“但是無論如何,應該都有底線。我和你,設的底線不同。”
晏青衿咬咬牙。“商司長,你的底線高,難道最開始不是你和她合伙欺負人?放在你們身上,你們就是爭取正當權益,放在我們身上,揭穿你們的伎倆就是陰謀詭計了?”
商檀安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樣后悔,但是回到過去,我仍然愿意幫她,幫她比幫別人多一點,但我永遠不會采用你們這樣的方式。”
“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他走向門口,“只有她承擔了最壞的后果,我們都沒有。”
天上的星星在看著他。
他是多么希望,她在聰明地想她自己的辦法。
他回來了,她走了,什么留言都沒有。
多少夜,他把這什么都沒有掰開來,分析一遍又一遍。
他從這冷靜脆利的什么都沒有中,開始說服自己應該慶幸,她的計劃如此凝練有效,甚至都沒有給他留一點蛛絲馬跡,以免日后麻煩。
直到他破解公民的法務文件檔案庫,看到這兩份權利義務免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