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久不歇的暴雨終于停下,滿天陰云逐漸消散,殘陽夕照,余暉散射于氤氳的水氣中,天地間一片蒙蒙昏黃。
之前在官府的疏散下前往城外山上避難的百姓們,得到了可以回城的通知。
而數日之前,他們許多人還在抱怨,不過就是一個怪誕不經的夢境而已,為何非要他們收拾好重要的財產離開自己的屋產田宅,去往山上風藏露宿。
可是后來見到暴雨連下數日不停,山下的水面都漲高得過了人頭,湖海那邊還遠遠地傳來,連他們躲在山上都能聽到的動靜,眾人方才心有余悸,感激起讓他們及時撤離的官府。
幸而官府準備充足,山上有臨時搭建的棚屋,有儲存的糧食,感染風寒也能有醫官照料,除了擔心在城中的家產,眾人這幾日過得還算安心。
這會聽官差通知,他們能夠回去了,無數人舉手加額,連連稱幸,迫不及待地從山上下來。
只是城中的水渠一時半會間排泄不了深積數日的洪水,滿城淤塞,無數的屋舍都浸泡在水中,百姓們見狀,主動地協助起官府開挖新的溝渠泄水。
好一片和睦溶溶的軍民魚水情景。
若是平日里城中一眾官員看到這景象,定會為此而欣慰。然而此刻,湖邊清理好的高地之上,齊太守引領眾官正在慰問鏖戰數日的將士們,他們臉色雖帶著笑,卻沒有任何輕松之意。
眾官剛接到了郡中快馬加鞭傳來的消息,稟報這幾日郡中其他各地皆有疫病流行,縱然各縣鎮的官府用了之前州署吩咐備下的藥材,并延請名醫問診,也不見成效。
領軍前來支援的那名南靖軍主將,笑呵呵地拍了拍齊太守的肩膀,道:“齊大人,那頭孽龍已然敗走,數年之內定然不敢來犯,你為何還一副愁眉苦臉之狀?”
“唉,李將軍有所不知……”齊大人嘆了口氣,把之前得知的消息告予他與一眾將領,“想必是那幾只暗中潛伏的魔頭,畏懼將軍大軍威嚴,不敢在城中附近作患,便流竄去了郡中其他各處。”
李將軍擰起兩條劍眉,道:“這倒是個難題……我一介粗人,想不出來什么好法子,但大人若是有那幾只魔頭的消息,可讓我率領將士們前往捉拿。”
“唉,多謝將軍,貴軍能夠日夜兼程趕來救援,下官已是感謝不盡。要得到那些魔頭的消息,尚不知要多少時候。將軍未得陛下御旨而動兵,已是冒險之舉,若再耽擱于此,恐有被言官上諫的風險啊,而且貴軍此役,頗有損耗,亦亟需回駐地修整,下官又豈敢再久留將軍。”齊太守苦笑道。
他說的確實是李將軍心中所患,故此李將軍便沒有再就此多說什么,只是道:
“既然如此,就只好讓齊大人多費心了,有齊大人在,想必疫病之患不日即可解決。對了,大人之前所說的那位義士,可有尋找到她的蹤跡?竟能只身拖延妖王近一個時辰,我也想結識結識。”
“數日以來,未曾尋找到她的蹤跡,想必……”齊大人沒有把兇多吉少這四個字說出口,但李將軍卻不難從他臉上苦悶感傷的神色猜測出,因而惋惜地唏噓了一聲。
正當齊大人強顏歡笑,準備下令讓官差衙役延請名廚在城中設下酒宴,招待這數十萬的將士之時。
忽然,湖海那處傳來了巨大動靜。
只見波濤翻涌,上漲的水面向兩側分開,從中間緩緩踏出一只比山還要大的巨龜,宛若一座龐然的島嶼漸漸浮出水面。
它抬起頭顱,蒼綠的眼睛往岸邊一掃,頓時有一位心智不堅的官員癱軟地跌坐在地上,驚駭地指著那只巨龜,聲音哆嗦地道:“就、就是它!就是夢里的那只!”
李將軍眼神一凜,正待要下令整頓軍隊迎敵,卻被齊大人攔住了,他撫須笑道:“李將軍莫著急,這位不是敵人,正是此龜之前托夢于城中眾人,我們方才得知孽龍的陰謀啊。”
待巨龜完全從水中浮出來,眾人方才發現,原來它那布滿繁復花紋的龜殼上方,還坐著一位青衫負琴的人族女子。
她端坐于巨龜背脊,仿佛一枝清新脫俗的青蓮破水而出,水霧朦朧的天地間似乎都清晰了起來。
而她的發絲衣衫卻齊整干凈,未沾一些兒水跡。
見到她,齊太守的神情頓時激動難掩,眼中流露出萬分驚喜之色,不顧李將軍疑惑的眼神,便急匆匆地欲帶人下去迎接。
碧華卻不用他來迎,足尖輕盈一點,凌空飛縱,便如飛鴻踏雪一般翩然落于城頭。
“萼姑娘,之前遍尋你不見,可是令下官好生擔心啊!”齊大人向她一拱手,由衷笑道。
“讓各位大人掛念了,是我之過。”碧華亦笑。
“哪里哪里,姑娘平安歸來便好,我等終于可以放心了。”
“這位姑娘難道便是那位,以一人之力阻擋妖王的義士么?”李將軍在旁邊瞧得大為驚異,怎么看他都覺得此女平凡無奇,不但身無絲毫內力,看她骨齡,也是年紀輕輕。
“正是,若不是萼姑娘拖延住那條孽龍,為我等爭取撤離的時間,恐怕,下官與李將軍便沒有相見之緣了,哈哈。”齊大人一直憂心忡忡,這會心情難得舒暢些許,竟開起玩笑來。
“若非將軍來得正好,我恐怕此刻亦化作了一具枯骨。”碧華猜到了李將軍是援軍的主將,向他一禮道謝。
她一想到之前的那幕,肩頭明明已經愈合的傷口,還是有些隱隱作痛。
有齊大人證實,李將軍再看碧華時,雖仍看不出來她的修為,卻只道她是真正返璞歸真的高人,不敢怠慢,亦回以一禮,連稱呼都變了,恭敬地笑道:
“是我慚愧才是,還好有宗師坐鎮,否則等我率兵趕到,也來之不及了……宗師竟能只身對抗妖王,實力之強,世間無數高手恐怕都望塵莫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