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舞弊的案子,的確是牽連甚廣。
而之前柳承恩所擔心的事情,也果然發生了。
京城的這些學子們,也顯然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撥慫恿,開始四處嚷嚷著科考不公了。
對此,柳承恩也只能是無奈嘆息。
七郎進書房的時候,柳承恩正在寫看莊子上的一些雜務。
“這次秋闈的事情,嚇到你了?”
七郎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以前也只是聽人提到過前朝時的一些腐敗,而我朝自立國以來,還是頭一次發生了這么嚴重的科考舞弊案。”
柳承恩想了下,笑道:“的確如此。不過,我朝之前也是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只不過沒有這個嚴重。而且,有些地方的官員那是明目張膽地給自己的子孫買功名,這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七郎瞪大了眼珠子,“哥,你說真的?”
柳承恩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對他刺激太大了些,可是明年他就要參加春闈了,腦子不能再如同以往一般地簡單了。
如果不出意外,七郎明年高中的機會至少有八成。
之后不管是留在京中還是外放,那都是要與人相處的。
官場之上的風氣,并非是真的那么清廉的。
而且有些事,提前知道,總比一無所知被人蒙騙利用了的要好。
“七郎,你讀書是為了什么?”
柳七郎愣了愣,然后眼神中略帶一絲狐疑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柳承恩笑了笑,“這話說地有些不老實。你看自己其實都有幾分懷疑的。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懷疑這些話,還是懷疑你自己了?”
柳七郎的臉色微紅,顯然是沒料到會被哥哥給抓包了。
“不用覺得羞愧,你還年輕,又未曾真正地經歷過一些世間規則的打壓,所以有些事情你其實是迷茫的,這很正常。”
七郎不自覺地便抬頭看向了兄長,他的話,似乎是帶著極強的感染力,讓他沒有辦法拒絕。
“你之前曾為了我,去給人做了一年的小廝,這在許多讀書人身上都是不曾發生過的。可是,你當年的經歷,相較于這世間的疾苦來說,委實不算什么。”
柳承恩又傾了前身過來,拍拍他的手,“不要覺得為兄的話太過生硬了。你當年做的一切,咱們一家人都是記在心里的,為兄也是感激你的。”
“不用不用!”柳七郎連連擺手,“大哥,當年我其實也沒做什么,雖然是給人做了小廝,受人差遣,可是至少一天到晚能吃飽,能穿地暖,倒是你和妹妹才是真地受了不少委屈。咱們一起長大,爺奶是什么樣的性子,我又如何不知?那段時間我算是避出去了,可是你和妹妹沒少被爺奶找麻煩,我還聽人說阿奶天天堵到家門口去罵。”
柳承恩握了握他的手,阻止他再說下去。
“罷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了。咱們跑偏了,來,接著說你為何要考科舉,為何讀書,又為何要做官?”
七郎這次張了張嘴,沒出聲。
“七郎,官場黑暗,相信這幾年你跟在我身邊也學到了不少。別的不說,我只問你,當初我在北安州的時候,也會收一些當地富商的禮物,你可覺得我過分了?”
柳七郎猛搖頭,“沒有!大哥做的沒錯。況且大哥收的也都不算是重禮,而且事后您還將不少東西都用在了當地百姓的身上,這算不得是貪官的。”
柳承恩大笑了兩聲,“七郎只看到了這個?”
“我還看到了大哥給底下人都許了不少的好處。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沾了您的光。”
“不,七郎,你看,官場之上便是如此。我若是一味地清廉公正而不知變通,那很多事情就要難辦,而且難辦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手底下的那些人,最終,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柳七郎沉默了。
大哥說的這些話,他并不能完全地認同。
他不覺得想要讓那些人做事,就一定得施以小恩小惠。
他雖然不反感大哥這樣做,可是讓他這樣做,他會覺得有失體統。
本質上來說,還是從內心里不太能接受的。
而柳承恩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故意跟他提及了官場上的一些門道。
這些話,除了自家人,就算是再親近的老師,也是絕對不會講給你聽的。
“可是,可是大哥明明不差錢呀,而且,我看大嫂也時常會拿一些家里的東西貼補給衙門里的人,就算是您不收那些禮,也不差什么呀。”
柳承恩搖頭失笑,“七郎,有時候收人家的東西,并非只是因為自己手里頭錢緊了。你要明白,有時候你收東西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讓別人安心。”
柳七郎又不懂了。
“咱們就拿北安州的丁指揮使來說吧,按官職,他在我之上,可是因為他是武官,所以在朝堂上的份量卻不一定比我高,這一點你可明白?”
柳七郎點點頭,大興雖然沒有重武輕文,可是文官還是比武官有些優勢的。
“地方上的豪紳會送一些節禮,我若是因為不差錢而不收,那你覺得丁指揮使還好意思收嗎?還有,就算是他收了,又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太清高,瞧不起他呢?再則,若是我不收,那我手底下的那些個官員們又如何敢收?他們真收了,不怕我在事后找他們的麻煩嗎?”
這一層層一環環的,還真的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地清的。
柳七郎皺眉,“就因為這個?”
柳承恩搖頭,“你別小看這個,這也算是人情往來。你只看到了我收了地方豪紳的東西,沒看到你大嫂也會將作坊里的一些東西給他們送去嗎?算是回禮了,如此,你還覺得地方官是一根針線都不能收的嗎?”
柳七郎有些糊涂了。
人情往來這一塊兒,他的確是不及大哥。
而且,這收禮,好像還挺復雜,像是一門學問了。
“七郎,我若是不收那些節禮,地方豪紳心中也會不安,會時時想著,我是不是又想著如何來尋他們的錯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