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和馮氏聽了更疑惑了,喜事?她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老太太喬細妹。
喬細妹抬手扶了扶發簪,很是愉悅地瞇了瞇眼,笑呵呵地說道:
“確實是喜事。”
卻原來,是喬細妹千方百計托的打聽消息的人,給她帶了個好消息回來。據說,還是從縣衙里頭得打聽出來的準信兒:
征兵令,可以用錢糧代。
一個名額,需要繳四兩銀子,或者一千斤糧食。
繳銀子比較簡單,只要直接繳就可以。
但糧食,若是自家不出人押運,就還得出一份運送的糧腳錢。
出人押運,得自帶干糧,路上遇到點什么事也說不準。更可怕的是,出去了,到時候會不會被人家給扣下,直接征做了民夫,不都是上頭一句話的事?
所以,若是掏得起銀子,自然還是掏銀子更穩妥些。
老李家一共九個成丁。只需要掏出來三十六兩銀子,就可以免了老李家祖孫三代、父子兄弟,足足九個人上戰場。
在李景福和喬細妹老兩口看來,日常生活過日子,能精打細算,就一定要精打細算。
但在銀錢和人之間做選擇的時候,人的分量,永遠都比銀錢的分量重。
銀錢沒有了,還可以想辦法再賺回來。或者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慢慢地攢回來。
但這人如果沒有了,那就是真的沒有了。
喬細妹雖然覺得,要掏出來這么多銀子,十分肉痛。
但這肉痛的感覺,跟老伴兒和兒子、孫子,都要去戰場上掙命的心痛比起來,就顯得輕松愉快得多了。
對她而言,這事兒的確算得上是件喜事。
但對于別人家來說,卻又不見得了。
一般的莊戶人家,一年下來的收入,能夠全家人吃飽飯,而且不負債,就已經算是老天爺賞臉。
有些手藝、人又勤快、腦子活絡,懂得趁著農閑去做工的人家,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剩下來二兩銀子。
萬一家里老的小的,若是得個單靠硬抗,抗不過去的毛病,看兩回大夫,吃兩副湯藥,這攢了一年的銀子,若是能剩下幾百錢,都算是運氣好的。
一下子就拿出來四兩銀,相當于一大家子人,緊巴巴地過上好幾年,攢下來的積蓄。
這簡直就是要人性命一般。
可若是連這四兩銀都拿不出,那就只能家里的爺們兒,拿命去填了。
真要上了戰場,刀劍無眼。
到時候,爺們兒能不能回得來,回來了是不是全須全尾,還能不能下地種田,那都是誰也說不準的。
家里的活計落在老人、女人、孩子身上,萬一再趕上個把災年,遲早也得賣田賣地,甚至賣兒賣女……
幾人感嘆了一番,王氏和馮氏的心頭,也都跟著放松了下來。
前些日子,家里兄弟姐們湊了湊,已經湊了一些銀錢出來。
算下來,雖然有些缺口,但大頭已經湊夠了,缺口也不算太大。再找各家親朋挪借一些,這一關,也就過了。
更何況,爹娘已經透了口風,說到時候寧可賣些田地出去,也不會讓家里的爺們兒上戰場。
一想到自家男人能太太平平地逃過這一劫,王氏和馮氏,就都忍不住喜上眉梢。一臉的笑,忍都忍不住。
老太太喬細妹,想必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樂得合不攏嘴。就連看李云心這丫頭,都順眼了許多吧!
人一多,說說笑笑,忙忙碌碌,這辰光就過得分外快些。
到了飯點兒,聶氏把擺桌子的活兒派給了李云心。
她喊上了李云翠,準備到地頭去送飯。
聶氏先是拖了兩只大罐子。
一只裝著帶著糊味兒的糊糊,一只裝著三扁四不圓、半生不熟的野菜餑餑,餑餑上頭,放了一層咸菜。
讓李云翠拿了個布袋,撿了幾副碗筷,放進布袋里。最后,還用一個最小號的水桶,盛了滿滿一桶的酸菜湯。
把罐子、桶和布袋都歸置好了,推上獨輪小板車,聶氏就一臉不情不愿地出了門。
這些吃食剛做好的時候,聶氏就在大廚房里吃上了。這會兒出門,胃里一點兒都不空。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白白犧牲了一頓飯,總感覺似乎好像有點兒吃虧。
對于聶氏臉上的表情,大家都習慣了。干脆視而不見。
李云珠還在她屋里悶著,半晌沒有動靜。
喬細妹喊了兩聲兒:“珠姐兒,快出來吃飯了!”
李云珠方才慢慢悠悠、一步三搖地出來。
喬細妹看著李云珠的模樣,突然嘆息了一聲。
她早就該知道的。就憑這孩子的變化,她早就該想到,老大一家子,搬到鎮上沒多久,這心就已經飄了。
看樣子,自己不下狠手,老大一家子,怕是就真的掰不回來了。
面對喬細妹的眼神,李云珠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可不想惹到喬細妹。
其實她一點兒都不想出來,要知道,今兒個可是聶氏做飯啊。
聶氏的手藝,她還不知道嗎?
別說跟閔婆子的手藝比了,恐怕就是喂豬,都得把豬喂瘦了!
再者說,她剛剛在屋里,已經喝了一碗杏仁霜了。
這會兒根本就不餓。
聶氏害得她損失了一大包好吃的,她本來心里就挺不舒坦。
今兒個去大廚房晃悠一趟,做個樣子,卻又偏偏被聶氏逮著了,支使著她干了半天活兒!
后來,還被李云翠堵上門來,險些看到她的金步搖。
李云翠舔著臉,從她這要走了一些她不喜歡了、也不怎么值錢的東西。
但她不喜歡是一回事,李云翠跟自己要,卻是另一回事。
這會兒,自己還要捏著鼻子,吃聶氏做的豬食!
李云珠越想,越覺得心里憋屈。
聶氏這個二嬸兒,簡直就是她的克星!
除了李云珠在悶悶地生氣,其他人的情緒卻都還不錯。
甚至因為心情好了,就連聶氏的手藝,都變得比較容易忍受了。
喬細妹瞇著眼睛,打量著李云珠。
這孩子,自打從她屋里出來,臉上就一直變顏變色的。這表情,也太豐富了些!
是因為聶氏做的飯,她實在吃不慣么?
或者,是因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