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人,可比院子里的螞蟻,樹上的鳥雀,有意思多了。
丁班的幾個小霸王頓時覺得,原本無趣的課堂,也變得鮮活生動起來。
尤其是他們發現,新人的底子似乎還不如他們幾個的時候。
第一次打課間鈴的時候,幾個人就圍了過來,一臉好奇地纏著李希賢問這問那,七嘴八舌,聒噪得如同一大群嘰嘰喳喳的雀兒:
“喂,小子,你叫什么呀?你是誰家的?”
“喂,你認不認字呀?”
“喂,論語都沒學過,你怎么進的丁班呀?”
“喂,你沒啟過蒙嗎?這拿筆的姿勢都不太對啊!”
“喂,跟你說話呢,你聾了嗎?還是你是啞巴?怎么都不吱一聲的?”
李希賢正慢慢地收拾桌面,聞言抬起頭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白的牙:
“吱。”
說完,李希賢又低下頭去,把書箱裝好,蓋子蓋上,起身去更衣了。
幾個圍繞著他的小霸王聞言一愣,緊接著就爆笑出聲:
“哈哈,這小子,真有意思!”
笑了一陣,漸漸回過味兒來:
“哥兒幾個,我覺得好像不大對呀!問了這半天,這小子啥也沒說!這是不是耍咱們呢?”
“就算不是,就他那個牛皮哄哄的樣兒,就是欠收拾!”
“對,收拾他!不能就這么算了!”
“敢耍本少爺玩兒,這臭小子,膽兒挺肥的呀!”
七嘴八舌五人組,頓時鬧吵吵地取得了一致意見。五個腦袋瓜兒立馬湊到了一起,低聲商量起怎么給李希賢一個難忘的教訓來。
打架是不能打架的,實在是因為他們前一段打架太過頻繁,把好脾氣的丁先生都氣到了,找到了山長顧先生那里。
顧先生發了話,他們這幾個淘小子,若是敢再在課堂上打架,不管是誰的錯,都要逐出書院,誰來說情都不會再給他們幾家留面子!
不能打架,要怎么辦呢?
片刻之后,丁先生的小廝豌豆,叮叮當當地敲響了上課的小鐘。在院子里放風玩耍的學生,潮水一般涌進課堂。
丁班加上新來的李希賢,也才剛剛二十一個學生。教室里基本上是人手一套桌椅板凳,單人獨坐。
李希賢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眉頭微微一皺。
他的書箱被人動過了。桌面和椅子也有些變化。
椅子似乎被人換過了,看起來和上節課坐的那一把不大一樣。桌子倒還算原來那一張,但桌洞上不知為何被放了一塊兒布遮擋。
書箱的蓋子歪著,還露著條縫兒,很顯然跟之前有所不同。
李希賢沒有坐下,站在原地,輕輕地掀開書箱蓋子的一角兒往里看了一眼,就又迅速地把那蓋子放下了。
緊接著,他輕輕地掀開桌洞的布的一角,彎下腰,往里瞥了一眼。
這時候丁先生進來了,所有學生起立迎接,行禮如儀。
丁先生和氣地笑笑,李希賢卻離開了座位,徑自往丁先生那里走了過去。
走到先生面前,穩穩地站定,施了一禮:
“先生。”
丁先生疑惑又驚訝地看著這個新來的學生:
“李希賢?這就要上課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李希賢點點頭:
“先生,我的桌椅和書箱都被人動過了,學生膽子小,想請先生幫我看一看。”
七嘴八舌五人組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這小子,他怎么第一天來,就敢跟先生告狀呢?難道這書院是他家開的不成?
丁先生聞言眉頭一皺,知道想必又是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小霸王,在想方設法地捉弄新來的同窗……
丁先生放下書,大踏步走了過去。走到了李希賢的位子邊上一看,頓時覺得火氣上涌,氣不打一處來。
李希賢的座椅,已經被換成了教室角落里閑置的一把舊椅子。
這把椅子有一條腿兒是斷的。
雖然接著原來的茬口可以拼上去,但只要你往上面一坐,就免不了要摔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兒。
丁先生沉著臉,一把扯開桌洞上覆蓋著的那塊兒布,就見一只黑乎乎的癩蛤蟆,“咕呱”叫著,從桌洞里跳了出來。
孩子們頓時忍不住了,哄堂大笑。課堂里一瞬間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鬧。有幾個孩子拍著手、跳著腳,大聲嚷嚷著,元宵節看燈都沒這么興奮。
有幾個年紀小的,更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一邊笑得停不下來,一邊“唉喲”、“唉喲”地揉著肚子、叫著痛。
這還不算完。
丁先生打開了李希賢的書箱,發現書箱里面盤著一條菜花蛇,正“嘶嘶”地吐著信子。
箱子蓋子打開了,菜花蛇優雅地游走出來,課堂“哄”地一聲亂了起來,大家紛紛躲避,有些孩子甚至哭喊起來。
菜花蛇是無毒蛇,但對于許多嬌生慣養的孩子來說,這種滑溜溜、黏膩膩、冷冰冰的東西,看一眼都夠嚇人了,更何況跟它同處一室!
來巡查的教授師聽到這邊的哭喊聲,忙忙奔了過來,還帶過來兩個雜役。
見是有學生惡作劇導致的混亂,急忙讓雜役把那菜花蛇捉住扔了。
孩子們的哭鬧叫嚷之聲才漸漸小了。
李希賢十分抱歉地對丁先生深深一揖:
“真是對不住。小子無狀。萬萬沒想到,竟會擾了先生的課堂。”
他面色坦蕩,語氣誠摯,丁先生雖然覺得這事兒確實跟他沒法完全扯開關系,卻也體會得到他的冤枉之處,便擺擺手,面色溫和地吩咐道:
“不關你的事。不要隨便往自己身上攬過錯。”
“是,學生受教了。”
李希賢再次施了一禮,退后兩步,站到一旁。
丁先生將那幾個慣于調皮搗蛋的小霸王趕到外面的門廊上去罰站。
說到底還是丁先生心好,既不舍得打戒尺,又怕他們被太陽曬中暑了,所以只讓他們站到門廊上,不許說話不許動,就算是責罰了。
不過這一回,丁先生實在是很生氣。所以只罰站,他覺得還遠遠不夠。
七嘴八舌五人組的課后作業,就順理成章地多了一項:抄書。
這一項,其實是這幾個孩子最怕的懲罰。
罰站對他們來說,其實跟放風也差不多,遠比待在課堂上愜意。
但這抄書,就不同了。
丁先生雖然脾氣很好,但眼睛卻尖得很,一點兒都不好糊弄。倘若讓自己的書童或者兄弟代自己抄寫,根本就過不了丁先生那一關。
每個字都得自己親自抄,這簡直就是活受罪么!
丁先生罰抄書,都是五十遍起步,哪怕今天晚上一夜不睡,手寫斷了,也抄不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