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珠這個孩子,是孫子輩頭一個女孩兒。
老大兩口子把她當眼珠子疼,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想她小時候,圓圓潤潤、粉粉嫩嫩,粉團子似的!
招呼自己的時候,那小嗓子那個甜,那個脆!
一直到今天,自己都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記得她那藕節似的胳膊,藍汪汪的大眼睛,嫩生生的小腳丫……
是我的錯……是我這個做祖母的……我,沒有照看好她呀!
那個春草,一趟一趟往家里跑,自己怎么就沒看出來,她對珠姐兒沒安好心呢?
喬細妹按了按額角,她近期總覺得不大舒服。
心里一激動,額角就止不住地跳。眼前也總是忍不住有些暈眩。
也不知這把老骨頭,滿打滿算還能撐幾年……
珠姐兒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樣大的虧!
她怎么受得住喲!
想想以后珠姐兒可能要過的日子,想想那些流言蜚語、風霜刀劍,喬細妹就覺得心口悶悶地疼,額角也突突地挑個不停。
自己這回一定得把珠姐兒看好了,萬萬不能讓她想不開尋了短見!
喬細妹把李云珠輕輕地摟在懷里,輕輕地、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嘴里哄著“珠姐兒,不怕不怕……”
還讓李云心去燒了熱水,自己親手給李云珠洗澡、敷藥,裹傷口。
李云珠一直在哭。
最開始剛見到喬細妹的時候,只是很小聲的啜泣,后來就變成了無聲地流淚。
李云心原本覺得,自己擁有一顆足夠冷酷理智、堅硬如鐵的大心臟。
但此時,看著李云珠那渾身輕輕顫抖瑟縮、一直閉著眼睛默默流淚的模樣,李云心驚訝地發現,自己那顆冷硬如鐵的心,竟然也緊緊地揪了起來。
李云珠,自己跟她不是一路人。
但她遭遇了這種事,自己又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李云心捂住了臉,悶悶地吸了一口長氣。
不,僅僅是把李家摘出來,僅僅是跟龐家要說法,僅僅是讓潘家來背鍋,這些還不夠,不夠!
她把頭埋進臂彎,壓下自己沸騰翻滾的血液,暗暗捏緊了拳頭,在心里無聲地嘶吼。
這些還不夠!不夠!
李希義匆匆趕到李槐家的時候,李槐家里,正在辦喜事。
當然,比不得娶妻或者中舉之類的大喜,然而抬個姨娘,也算得上值得張燈結彩、白酒慶賀的喜事。
李希義見了喜氣洋洋的李槐和一臉不平的曹氏,還有那個臉色漠然的丑陋姨娘,心里真是百味雜陳,甚至還有幾分氣不打一處來。
他也沒有細說,只對李槐和曹氏直接透了底:
“大哥大嫂,娘讓我來接你們家去。馬上就走,家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兒?”
“我就管接人,具體出了啥事兒,你們還是問咱娘吧!”
曹氏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莫非喬細妹又打起了她錢袋子的主意?
李槐也猜不到娘親在憋什么大招。
但李希義這個孩子,是個挺靠譜的孩子。
雖然平常不大愛說話,但他也不可能有那個膽子來騙自己這個大伯父。
李槐很有幾分掃興。
好好地一場喜事,就這么被這不知趣的侄子和老娘給攪和了!
他原本還打算,今晚上再在蟬娘那里征戰一番呢!
唉!還是先辦娘親交代的事兒吧!也不知是什么事兒,還值當這么大晚上地把自己喊回去。
但愿這回,不是巴巴地讓自己掏錢!
李槐和曹氏簡單交代了幾句家里,讓林氏帶著李燁守好門戶。若是晚上害怕,就讓蟬娘去給林氏作伴。
然后就隨著李希義一塊兒走了。
因為天色已晚,去租車和出城,都耽擱了一會兒。
李希義一路上,一直沉默著。
李槐和曹氏原本還隱隱約約地有幾分怨言。
可是看著李希義的情緒不大對,心里就不由得猜測,是不是老爹或者老娘,身子骨兒不成了?人這年紀大了,骨頭就脆,說不定摔上一跤,人就不成了。
李槐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就跑偏了。
一下子就轉到了“請大夫是不是花費很多,萬一要吃老參之類的到哪去淘澄,這辦喪事需要多少銀子,老娘的嫁妝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到時候收了的禮金如果弟弟們要分怎么應對……”之類的事情上去。
許是因為貪杯,多喝了幾盅栗子黃,他算來算去,都覺得有些算不清楚。
“看來這算盤還是得隨身帶著才是。”李槐喃喃道。
李希義正心情沉重,此時聽了這話,不由得抬頭看了李槐一眼。
看到李槐和曹氏兩張閃爍著精明算計的面孔,忍不住心里一陣煩躁。
這么一對兒爹娘,真的能給珠姐兒討回公道嗎?
林氏抱著李燁哄著,蟬娘將酒桌上的菜逐個撿了,問過林氏的意思,將幾個干干凈凈沒怎么吃的,給她端到了臥房里。
蟬娘自己則把剩下的、主子們吃過了的那些,端到了廚房里。
剩飯剩菜么,自然是歸她這個廚娘兼姨娘打掃了。
林氏沒有開口邀請蟬娘陪她,蟬娘也知趣地不往林氏身邊湊。
回到廚房,蟬娘就坐在火爐邊的小板凳上,揉了一陣子自己的腿。然后還就著栗子黃,啃了兩個雞翅膀。
想想這樣自在的日子,也是很久沒有過了。
當年她剛剛嫁人的時候,也過了幾年好辰光呢。
爹娘都很疼愛她,給她選的婆家,也是既有家底,又有人品。
按說日子應該是能過得起來的。
公公婆婆人都很好,很勤快能干、很通情達理,也很疼她這個天真爛漫的兒媳婦兒。
只可惜,好景不長。
結婚了沒多久,等她生下了長子之后,她就發現,她男人似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也不知老兩口兒那么好的兩個人,怎么就能生出這么個討債鬼的兒子來!
她男人是個賭徒,一開始藏得挺深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后來他把家里的家底一樣一樣都輸光了。
頭一次被賭坊的人追上門來要債的時候,生生氣死了公公。
婆婆傷心過度,沒幾日也跟著去了。
這下子,男人頭上沒了壓制,就愈發賭得大了。
沒多少日子,就把公婆在世的時候,攢下來的那些家底兒,一樣一樣,都輸了個精光。
一開始是家里的幾百畝水田,幾百畝旱地,都是上好的良田。
再然后是鎮上的兩個鋪子。
再后來,連他們住的房子都輸了出去。
這還不算,他還打上了自己和孩子的主意!
她本不想跟孩子分開,但是那男人偏偏把她和孩子,賣到了不同地方!
到現在,她還是一想起來這事兒,就又是憋氣,又是心疼,疼得幾乎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