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家老太太和龐太太,日常說起李云珠,都是這樣的感覺。
可是仔細想想,李家人雖然只是普通的莊戶人家,但現在,李云珠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李希文,已經過了童生試了。
若是能一路考上去,回頭就可以授官,李家的門庭,就從“農”轉為了“士”,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莊戶人家了。
李云珠的親叔叔李桐,也已經在渤海衛做了武官。
雖然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雖然是用銀子捐來的,但那也是官!
據說李云珠還有個堂妹,跟于老爺家的二娘子交好。
聽說那個小丫頭,跟于家人上下大小都熟得很,就連在于老爺跟前,都有幾分面子呢!
對了,好像就是她這個堂妹那一房,還有個讀書種子。
小小年紀就進了行知書院了,還十分乖巧,在顧先生和丁先生面前,都很得歡心。
這樣的人家,其實也是值得龐家人稍稍費些心思,認真交往一下的。
做親家固然是有些不般配,但這天長日久的,誰知道將來,這李家人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呢?
只是這李云珠本人,實在有幾分不討喜。
再漂亮的人,也架不住一天到晚的沒個熱乎氣兒,總哭喪著一張晚娘臉呀!
李云珠柔順恭敬地給龐家老太太和龐太太請了安。
兩人忙忙地讓丫鬟扶著李云珠,趕緊坐下。
這個媳婦兒甭管哪里不好,她這肚子里,可還懷著龐家的金孫呢!怎么能這樣不小心呢?!
龐太太想要免了她的請安吧,龐家老太太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可是,看著她瘦骨伶仃地挺著個大肚子,搖搖擺擺地走過來,晃晃悠悠、顫顫巍巍地行禮如儀,也讓人實在是不放心。
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我忍!等忍過這幾個月,等孩子生下來,到時候就可以……
龐家老太太的臉都有些扭曲。
龐太太一不留神瞥見了,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瑟瑟發抖地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
老太太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和藹親切的老太太,然而年輕的時候,卻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就算現在,收拾那些不省心的小蹄子的時候,老太太也從來沒手軟過!
看來這個兒媳婦兒,怕是留不了多久了……
龐太太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神情木然的李云珠,心里竟然隱隱約約地有些心疼。
雖然這個兒媳婦兒也是個“狐媚子”,還是個“掃把星”,但不知是不是她肚子里有了耀兒的骨肉的緣故,龐太太看著李云珠這個兒媳婦兒,總比看龐耀祖身邊別的女人,感受要復雜得多。
她知道李云珠其實不想要這門親事,雖然在她嘴上,從不曾承認過這一點。
龐家老太太看了一眼兒媳婦兒,再看一眼孫媳婦兒,擺了擺手,讓她們都下去。
李云珠等著龐太太先走,自己陪侍在一旁。
她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當年父母為了將她嫁入官宦人家,特意請人教她的那些禮儀規矩,倒是都在這龐家大院兒里派上了用場。
豫中郡的秋汛季節開始了。
中秋節的時候,天氣還是一片晴朗明媚的。但這節日剛過去沒兩天,就仿佛有人把天戳漏了,開始連綿不絕地下起秋雨來。
這秋雨還不是春季那種綿綿密密的細雨,也不是夏季那種雷陣雨,而是瓢潑大雨,卻一下雨就是一整天,甚至從清晨下到傍晚,又從傍晚下到第二天清晨……
豫中郡有一條大河,但因為河道常年淤積泥沙,一到汛期,往往就會發洪水。
堤壩年年修,河道年年挖,洪水年年發。
住在河邊的老百姓,也年年流離失所,往其他太平些的地方逃荒。
這一到了汛期,之前因為豫中郡的內訌而耽擱下來的很多事情,比如征發民夫、挖沙清淤、鞏固河堤之類,就都該預備起來了。
還得考慮萬一洪水泛濫,大河決堤,災民如何安置……
郡守這些日子愁得喲,一把山羊胡子,都被她揪得剩下不幾根兒了。
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有個兵丁來報,說靖南王妃楚軼求見。
郡守頓時覺得有些忍不住生氣。
這楚軼雖然是楚王的親妹子,到底也是蕭冷月那叛賊的家眷!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后宅呢?這邊正忙得火上房呢,她出來添什么亂?
郡守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盡可能平靜一些,對那傳令兵道:“請王妃進來說話吧。”
蕭冷月雖然叛逆,但他的封號還在,楚軼的王妃頭銜自然也還在。
傳令兵將楚軼請了進來,這時候郡守已經調整好了情緒,笑著對楚軼說道:
“王妃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府衙事務繁忙,若有怠慢之處,還請王妃見諒。請問王妃這回來,可是有什么指教啊?”
郡守夫人請了大夫給楚軼看診,也安排了能干的家人精心照料她的身體,因此雖然只休養了兩三天,楚軼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只是身體依然瘦弱,要養到完全恢復,怕是還得一段時間。
楚軼微微一笑,對郡守道:
“郡守大人,我是來道別的。”
郡守愣了一下,轉念一想,楚軼雖然落魄,畢竟也是金枝玉葉,這樣身份的人,哪個不惜命呢?
現在人家發現豫中郡有發洪水的可能,打算往安全一些的地方躲一躲,也是很正常的選擇。
郡守點點頭:
“王妃自是去留隨意。下官這就安排車馬、盤纏,招待不周之處,還請王妃見諒。”
楚軼溫溫柔柔地笑道:
“叨擾胡大人了。某現在身無長物,無以為謝。等將來見到哥哥,一定讓哥哥替我償還胡大人的雪中送炭之情。”
郡守聞言頓時一喜,轉念一想,又覺得有幾分頹然。
楚軼到底是蕭冷月的妻子,而且還跟著蕭冷月一起逃亡了這么久。楚軒到底會怎么處置她,其實還是個未知之數。
自己之前,一門心思顧忌著她是楚軒的親妹子,而那楚軒,偏又是出了名的護短。對待楚軼,似乎有些過于熱情了些……
只是,事已至此,若是此時突然對楚軼冷淡下來,前面自己花的那些心思,可就都白費了。
現在忙著加固堤壩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哪有功夫在這些人情往來上浪費時間?
自己還是恭敬些,盡快把人打發走是正經!
郡守再次忍不住揪了兩下他沒剩幾根兒的山羊胡子,一臉苦澀地對楚軼說道:
“我們這豫中郡,是個窮地方,也沒出過什么大人物。
這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湊不齊一套王妃的儀仗了。只能委屈王妃輕車簡從……還請王妃見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