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槐打完了算盤,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這個月糧鋪里的出貨量,幾乎趕上之前幾個月的量了。即使糧價緩緩地漲了三成,這個勢頭依然沒有放緩。
這是什么情況?莫非,有人在暗中默默囤糧么?
看來這事兒,得跟東家打聲招呼啊。對了,自己家是不是也得囤點兒?
李槐感覺腦子里、心里都亂糟糟的,長嘆一聲,對小伙計說道:
“你安排個人兒,今晚上之前給我家送二百斤高粱米,一百斤白面,記在我賬上。”
小伙計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兒:“哎!您放心!先生慢走。”
李槐步履沉重地回了趟家。
他現在一點兒都不樂意回去,回去就難免要看到曹氏那張默默譴責他的臉。
雖然她不敢說出口,但他管不住她心里頭怎么想啊。
打都打不服她,他又能怎么辦?
而且,他自己心里也不是不犯嘀咕的。
這頭他剛剛強迫蟬娘做了自己的姨娘,那頭珠姐兒就偏偏遇上了這種事兒……
他已經對蟬娘好了很多了,可是珠姐兒還是日漸憔悴,以淚洗面的。
老太太又非得死命堅持把珠姐兒留在自己身邊,怎么都不肯讓她回鎮上來……也不知珠姐兒的生路在何方!
李槐心情沉重地邁進了家門,遠遠地就聽到花廳中傳來一陣笑聲。
這可是奇了。
家里的氛圍已經沉悶了好多日子了,今兒個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哎呀,現在已經快六月了,是不是文哥兒終于通過了行知書院的內部考試,今年可以下場了?
李槐忍不住有幾分驚喜,然而進了屋,這份驚喜就消失無蹤了。
文哥兒不在,書院里給學子們跑腿兒的小廝也不在。
倒是有個一身綾羅,打扮得妖里妖氣的老太婆,正坐在炕頭上,大著嗓門兒,口沫橫飛地跟曹氏說著龐家。
龐家?
李槐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牙齒被他咬得咯吱咯吱響:
這是什么人哪?
跑到自家來夸龐家?這是來打自己的臉么?
曹氏本來正圍著那老婦人在奉承,此時聽到了李槐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覺得頭皮發麻。
看李槐這表情,怒氣沖沖的,這是打哪兒受了什么腌臜氣回來了?
可別遷怒到花媒婆身上啊!
曹氏急忙從炕上下來,三步兩步走到李槐身邊,給他撫了撫胸口順氣:
“哎呦,這是怎么了?臉色怎地這么難看?是哪里不舒坦么?”
看著曹氏那張蒼老憔悴的臉上滿是關切和惶恐,李槐心頭的火氣也平息了一些。
他低聲問道:
“這是什么人?怎么有膽子在咱們家里提龐家?”
曹氏也低聲回答道:
“這是花媒婆,替龐家小少爺來跟珠姐兒提親的。”
曹氏沒敢把話說得明白,納妾和娶妻,那可不是一碼事。
若是李槐一聽說是納妾,就親自動手把媒婆打出去了,那她的珠姐兒的出路,可就徹底被堵死了。
蟬姨娘做了幾個拿手菜。
一尾清蒸魚、一個糖醋小排、一盤軟炸里脊、一份地三鮮、一個涼拌時鮮、一碟素燒二冬,一套鹵味冷拼,一盆鮮蘑雜菜湯……
把一張不大的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李槐夫婦坐主位,花媒婆坐客位,林氏喂了李燁一碗湯,就開始站在曹氏身側伺候婆婆,而蟬姨娘則立在另一邊兒伺候李槐。
花媒婆暗暗嘲笑李槐夫妻倆擺譜擺得不倫不類,把個兒媳婦兒跟妾氏的地位整成一樣兒了,一邊放開腮幫子大吃大嚼了一頓。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才再次說到這說親的事體上頭。
出乎曹氏的意料,李槐竟然沒有把花媒婆給打出去。而是客客氣氣地說,這事兒還得再征求一下李景福和喬細妹的意見,因為李家尚未分家,老兩口兒還是李家的當家人。
花媒婆出了李槐家,便去回報龐老爺:
“李槐兩口子半個不字都沒吐,這事兒啊,看來有個七八分準了。”
龐老爺聞言哈哈大笑,暫且放下了報復李家人的念頭。
龐家的小少爺龐耀祖,昨個兒醒過來了一回。醒來的時候,意識也不大清醒,嘴里一直叫著“珠姐兒,珠姐兒”。只沒叫幾聲兒,就又昏死過去了。
一開始,龐老爺還以為小少爺叫得是春眠樓的花魁一斛珠。
但后來想想,龐耀祖出事兒的那個點兒,一斛珠正在春眠樓里補覺呢。這龐耀祖嘴里的名字,跟一斛珠怕是扯不上什么關系。
那,就只能是李家的大娘子李云珠了。
龐老爺在龐耀祖出事兒之后,查兇手的時候,就已經把李家查了個底兒掉。
因此,龐老爺知道,李槐在鎮上的糧鋪子里做賬房。
也知道,李家有兩個孫子,都在行知書院讀書。且李家四房的李希賢,在行知書院,深受山長顧先生和業師丁先生的喜愛。
而且,四房這一家子,似乎有幾個孩子都很得于家小娘子的歡心,尤其那個六丫頭李云心,幾乎成了于家二娘子的跟班,兩人隔三差五就會聚在一塊兒,不知鼓搗些什么東西。
因此,龐老爺覺得,這個李家的大娘子,抬進家里來給耀祖做妾,也不算辱沒了自家孩子。
但他卻從來沒想過,李家人竟然會不同意。
李槐跟糧鋪那邊告了假,雇了輛馬車,將剛買的高粱米和白面各拿出來一半兒,裝到車上,帶著曹氏是一塊兒回了靠山屯兒老李家。
他心里是非常矛盾的。
若是讓珠姐兒跟龐家結親,怕是爹娘都不會樂意。
但若是不讓珠姐兒跟龐家結親,珠姐兒現在這樣子,她的前程,幾乎就是死路一條了。
可是,即便是正經做親,爹娘都不能樂意,更何況還是要納妾?
做妾可是要簽賣身契的……
李槐懷著這樣不安的心情,到了老宅。
就見喬細妹正帶著李希義,在晾曬做豆腐用的包布。
這做豆腐的包布得天天清洗,還得及時在陽光下曬干。
不然做出來的豆腐味道不對,砸了牌子事小,把客人吃出毛病來事大。
李槐費勁巴力地把糧食卸車,李希義連忙上前幫手,喬細妹的態度,卻有些冷淡。
自打李云珠出了事兒,李槐兩口子和喬細妹的關系就有些緊張。
李槐明顯是帶著糧食,來賠禮道歉來了,只是喬細妹還是不想那么快就原諒他。
李槐沉默著卸完了糧食,給車夫付了車費和賞錢,就一瘸一拐地跟在喬細妹身后,徑直掀了簾子進了屋。
喬細妹聽到李槐一瘸一拐的腳步聲,心下不忍,卻依然不樂意搭理他。
李槐沉默了一陣子,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把花媒婆提親的事兒,結結巴巴地跟喬細妹說了。
喬細妹等他期期艾艾地說完,擰過半截身子,瞅著李槐,瞅得他忍不住低下頭去,方才嘆了一聲:
“槐哥兒,你怎地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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