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氏急匆匆地應了一聲兒,奔向倉房。
喬細妹不禁搖了搖頭,但她深知聶氏的脾氣,早就已經對她不抱希望,因此倒也沒有覺得太過失望。
李云心在一邊看著,頓時感到又好笑,又有些受啟發。
古代這種大家庭,就像是個公司。
但跟公司不同的是,掌舵人是不會輕易將不稱職的“員工”辭退的。而正因為家庭成員的特殊性,掌舵人往往被逼的不得不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真正盡了心思,缺點用得好了,倒是也能成為優點。
但,這就要求當家人格外的費心思了。
李云心忍不住看了一眼喬細妹的頭發,喬細妹的頭發一絲不亂,梳理得整整齊齊,束成了個最簡單的發髻盤在頭上,只是發色已經變作了灰白相間,竟然連一根黑頭發也沒有了。
李云心再看看李景福,老爺子的頭發倒是比老太太看上去黑了不少,不知是因為老爺子體質更強,還是因為除了地里的活計萬事不操心的緣故。
外頭畢竟還是有些冷,一家子說了幾句話,就進了屋。
李云柔給喬細妹和李景福分別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姜水,老兩口兒喝了幾口,辛辣又溫暖的姜水一入口,就覺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等到身子徹底暖和過來了,喬細妹這才說起這回相看的細節來。
那裴英是個性子果斷的,她已經委托了牙行,賣掉了家里的田和房子。
只是事先已經跟牙行約定好,田可以直接拿走,但房子她還得再住些時日。
得等她辦完了家里的白事,讓裴鐵柱和陳彩蓮兩口子入土為安,然后再趕在熱孝里出嫁,才能來收房。
牙行一開始不愿這么麻煩,但裴英愿意讓幾分利,牙行便欣然接手了。
裴英得了銀子,也沒有選什么吉日、吉時,當天就將她爹娘兩個的喪事給辦妥當了。
她弟弟為此還跟她生了一場氣,但她愣是連解釋都沒有解釋一句,只撂下一句話,讓她弟弟自己想明白。
裴英的弟弟有沒有想明白,喬細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裴英自己做主談自己的親事,竟然一開口就要了二十兩銀子。
這二十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雖然李家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這一筆銀子數目雖大,倒也不是拿不出來。
讓喬細妹覺得為難的是,這個口子一開,后頭的孫兒們兒該怎么辦?
當年老大李希文娶林氏,從聘禮到婚禮一整套下來,也沒有花掉這么多銀錢啊!
一個普通的莊戶人家一年的收入,能剩下個二兩銀子,都算是勤快能干、又頗為擅于精打細算的人家了。
其實大多數人家,往往一年到頭,能剩下個一兩銀,就算是能力強的。
更多的人家,一年到頭不過是剩下幾百錢。更有甚者,甚至還會背上一屁股饑荒,連第二年春天的種子和農具,都只能依靠賒欠。
喬細妹雖然為這銀錢的事有幾分煩心,但她真的非常欣賞裴英這個人。
裴英的性格,很對喬細妹的脾氣。
二房的大家長李柳和聶氏,其實都不是合格的當家人。
二房這一家子,要想把日子過起來,需要一個會管人、也會管事,性格強悍,身體和精力都得跟得上的當家人。
若是從這個角度看,二十兩銀子的前期投入,其實一點兒都不虧。
畢竟那裴英姑娘發送爹娘,花的是她賣房子賣地的銀錢。
這二十兩銀子,要的是李家人對這門親事的態度,同時也是李家人幫她養弟弟的經濟保證。
莊戶人家,養活一個八歲大的小兒郎,養上十年八年的,也花不完二十兩銀子。哪怕將他從八歲養到二十歲,若是能拋費掉十兩銀子,都算是養得十分精細了。
喬細妹在回來的路上,基本上就把這些,全都想透徹了。所以此時提起這裴英姑娘,字字句句,都只剩下了贊賞。
見老太太這樣滿意,老爺子也很是高興。
老爺子李景福對老太太的眼光深信不疑。當初老大娶曹氏,喬細妹就說過,曹氏有些自私自利,還有些小家子氣,怕不是個合格的長媳。
當初老二鬧得要死要活,看中了聶氏,非得娶她不可,喬細妹也說過,這聶氏的性格,怕是個好吃懶做的,只那身板么,瞧著倒是好生養。
當初老三娶王氏,喬細妹也說過:王氏這干活兒確實是一把好手,但性子過于要強,怕不是宜男之相啊!
現在想來,喬細妹說過的那些,幾乎都應驗了。
雖然在自家孩子上頭,老兩口兒都屢屢栽跟頭,但在看媳婦兒的眼光上,喬細妹似乎還從來都沒有翻過車。
李希仁本人,對裴英也十分滿意。
聶氏雖然不大樂意,但李柳見了裴英姐弟倆的相貌,卻暗自說服了聶氏。聶氏一向對李柳言聽計從,既然李柳都說了合適,她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
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兒媳婦,似乎是個厲害人兒。
將來,自己若是想跟曹氏一般,擺那刁里刁氣的婆婆的譜兒,怕是不大容易啊。
只是,這份擔憂,她也不大好意思宣之于口。
畢竟這媳婦兒是給李希仁娶的,而不是給自己娶的,更不是為了給自己擺譜娶的。
然而,道理是這個道理,聶氏心里跟明鏡兒似的,但倘若嘴上不嘟噥兩句,那就不是聶氏了。
聶氏一邊大口吃著凍柿子,一邊嘶嘶哈哈地吸著氣,還不忘跟王氏抱怨:
“你說說,這死要錢的丫頭,哪里好了?
她當自己是個鑲了金的?還是嵌了玉的?
竟然張嘴就要二十兩!二十兩啊!她一輩子見沒見過這么多錢啊?!
老大還一根筋似的,才見了那么一面,就被那丫頭迷住了!
整得五迷三道的,竟然跟老爺子和老太太說,這銀子他要自己掙出來!
就憑他?掙上十年,他能掙出來么?”
聶氏確實有點兒被李希仁氣到了,一番話說得語無倫次的。王氏笑呵呵地聽著,不過她的安慰,聽在聶氏耳朵里,倒更像是插刀:
“我看啊,仁哥兒這性子,是隨了他爹啦。
當年二哥要娶二嫂你的時候,在家里又是要投井又是要上吊的,折騰得喲,咱老李家都出名兒了!
想當初,整個祥云鎮周邊的村鎮,你問問哪個村不知道,李家二郎對你多么癡心一片呀?”
聶氏被王氏這樣一說,也不禁回想起了年輕時候的日子。只是如今,兒子都生了四個,李柳對她,似乎也有些不復當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