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出戲過,樓內雖不再如之前那般落針可聞,卻也無人肯分出一分心思放在樓下的戲臺子上,一個個或欲語還休地瞟著上座的人,或在案桌前凹出動人曲線,或刻意放軟放亮嗓音,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尤其是莘妍樓里的侍妾們,里頭自開府起便再未這么近見過爺的可是大有人在的,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
許是跳舞的被架下去了,那所謂的一琴一舞直到太陽落山都沒有上臺的意思。
杜若往下面一瞧,張青曉正極規矩地坐在案桌前,垂眸低首,乖巧至極,那身蔥綠的旗裝極為素凈,只衣擺袖口處帶著淺淺的銀色蓮云紋,小兩把字頭上除了粉白的迎春花簪,便只簪了兩只纏枝銀簪子,就是樓里站著的不少大丫頭此時穿的戴的都比她喜氣富麗。
倒是個有意思的呢。
“時候差不多了,開宴吧。”烏拉那拉氏仿若真被傷了心一般,問都沒有問旁邊的四爺一聲,便直接開了口。
四爺也不在意,直接給了蘇培盛一個眼色。
“嗻。”
一水十一二的小丫頭進了屋,每個手里都端著大大的雕紋木托盤,瞧著分量就輕不了。
香云雨絲動手把菜擺到案桌上,杜若隨意掃了一眼,嘴角又是一勾。
鍋燒鯉魚、脆皮吊爐鴨、燒鹿筋、珊瑚白菜、銀耳燴素、竹蓀乳鴿湯,搭著四蜜餞、四點心、兩甜水。
既合著側福晉的份例沒有超出一點,又把整張案桌擺的是滿滿當當的。
杜若往對面一瞟,雖說菜色不同,但同樣三葷兩素一湯搭著四蜜餞、四點心和兩樣甜水。
接著往下看,格格是兩葷一素一湯搭著四蜜餞、四點心和兩樣甜水,侍妾桌子上與格格的一般無二,不過侍妾是兩人一桌,也合這份例。
倒不知這般費心的究竟是那位李佳嬤嬤,還是福晉了。
杜若注意到的李氏自然也注意到了,第一筷子就夾向那道燕窩乳鴿:“真是難為姐姐病重,還記得提點膳房妹妹喜歡吃這燕窩鴿子。”
“咳咳。”烏拉那拉氏偏過腦袋,以帕子遮口,咳了幾聲才轉回頭:“李側福晉謝錯了人,我自夏里身子便不爽利,哪里顧得府中事務,這席面都是李佳嬤嬤的功勞,側福晉若是要謝,便謝李佳嬤嬤吧!”
“姐姐說的客氣話,若不是姐姐開口,李佳嬤嬤哪里敢在這大喜的日子半點規格都不升啊!”李氏眉眼彎彎,輕揚的語氣宛若調笑打趣,接著筷子一下下虛點著盤子,嘴里同時報著菜名,本不雅的舉止,倒讓她帶出了特有的風情:“燕窩乳鴿、萬福肉、蔥燒鯉魚;紅花扒竹蓀、雙冬素燴;火腿老鴨湯;青梅桔餅、桂花八珍、冰糖山楂、蜜東瓜條;芝麻鳳凰卷、蓮子蓉方脯、母子鮮蝦餃、云腿餡兒府;杏仁茶、糖蒸八寶飯;三葷兩素一湯搭著四蜜餞、二甜二咸四點心、兩樣甜水,可是費心了呢~就是章佳妹妹要注意些,這紅花、山楂、杏仁若是懷孕可是都不能碰的,就是這冬瓜、蓮蓉也最好少吃些。”
杜若吃菜的動作一頓,這火到底還是燒到她身上了,憋紅了臉才笑著開口:“多謝李姐姐提點,妹妹年紀小,若是日后有哪里做的不到的,還望姐姐多提點。”說完,便直接一口飲盡杯中酒,然后又看向四爺:“不過今兒,妾倒是想替膳房的討個賞,與李姐姐一般,妾這席面上亦都是妾所喜歡的,且還與李姐姐那桌大半不同,就是蜜餞點心這些小東西,都不怎么一樣,可見是真費了心思的。”
李氏聽了這話仔細一瞅,果然,別說紅花杏仁了,就是冬瓜蓮蓉那桌都沒有,一張粉面瞬間就僵了,看了看章佳氏又瞧了瞧烏拉那拉氏,扯了扯嘴角:“怪不得說膳房伺候的奴才都是人精呢!瞧妹妹連伺候了爺三夜,一個個便伺候的不能再仔細了。”
“都是爺、福晉調教的好,妾也是沾了爺的福氣,才能過的這般順心。”杜若一副害羞狀又捧了上頭那兩位一句,然后便低頭不語了。
四爺瞧見李氏和章佳氏都不言語了,才開口低聲道:“賞。”
“嗻。”蘇培盛打了個千,就叫徒弟跑腿去了。
···
“主子,您小心腳下。”
杜若笑著擺了擺手,任香云給她緊大氅的領子,伸出手去接洋洋灑灑的雪,不知是不是凍的,明明接了一手的雪,她卻半絲涼意都沒感覺到。
“主子?”
“香云,你說今兒這雪是什么時候下的啊?”
“回主子的話,奴才一個時辰前去西小樓給手爐換炭時便已下開了,至于最初,倒是不清楚,許是傍晚吧,奴才去問問?”
杜若也沒理香云回的什么,只笑呵呵地繼續:“你瞧,這雪像不像是鴨、鵝毛?”
“自是像的,要不怎么總說鵝毛大雪呢~”
“我瞅著也像,洋洋灑灑,這一鋪那一蓋,白的徹底,再見不著其它了。”
“主子,您醉了。”
“我沒醉,這才哪到哪?想當初···”杜若看著檐下掛的紅燈籠,刺的下意識閉了閉眼,白雪皚皚中一片紅,奪目、鮮艷又冰涼。
“明明那么像鴨毛,怎么就半點都沒學到人家鴨毛的本事呢,偏就那么冷!”杜若歪歪斜斜地走著,身旁兩個人都拉不住,嘴里低聲嘟囔。
“主子,您說什么?”雨絲壓低身子湊上前,還沒聽清就被趕來地岑嬤嬤大力一拍:“你們倆在這干什么呢!這么冷的天,不扶主子做暖轎回,在這傻站著做什么呢!”
雨絲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道:“···主子要看雪。”
岑嬤嬤瞪了雨絲一眼,直接扶住杜若一邊的胳膊,架著杜若就往一旁的暖轎上送:“趕緊的,高公公前頭來傳話,主子爺今晚宿在芃蓁齋!”
“啊!真的?”
“那還能是假的!”岑嬤嬤氣地連戳了兩下雨絲的腦袋:“怎么這么長日子了,還說話不過心!轎里放著溫著的解酒湯,香云你趕緊伺候主子用了!”
“是。”香云也是一臉喜色,今兒這日子,主子爺能宿在芃蓁齋,便是給了主子極大的臉面了!說不得明兒她出院子,那些丫頭太監都能奉承她一句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