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吳忘的臥室房門被人敲響。
篤篤篤。
非常有節奏的三下。
吳忘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他忍著傷口傳來的痛楚，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并沖門口的方向說了聲。
“門沒鎖。”
咯吱一聲。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身黑衣的李影邁過門檻，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他拿出火折子，點燃了放置在床頭矮柜上的油燈。
昏黃的光芒在屋內擴散開來。
李影低低地喚了聲舅舅。
吳忘背靠在枕頭上，他的膚色本就比常人更白些，如今身受重傷，臉色更是蒼白得近乎病態，烏黑長發披散在身后，眉眼陰柔深邃，有種雌雄莫辯的奇異美感。
他啞聲問道：“你怎么來了？”
李影：“我聽聞你受了傷，特意來看看你。”
吳忘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小傷而已，死不了的。”
李影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問出心底的疑惑。
“那個刺客，是不是你……”
吳忘爽快地承認。
“是我安排的，那個刺客原本就是我培養出來的死士。
我故意讓他在東陽王面前展現出高強的武功，引得東陽王將他招攬為門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我在東陽王身邊安排的眼線不止一個，等將來你慢慢接手了這些事情，自然就能知道了。”
在得知吳忘為了保護皇帝而身受重傷的消息時，李影就猜到這件事很可能是吳忘一手策劃的，所以他才會深夜來訪，想要當面問個清楚。
李影皺眉：“你在做這些事之前，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如果不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了舅舅受傷的消息，他至今都還被蒙在鼓里。
吳忘又是一笑：“這么點小事，沒有商量的必要，我自己一個人就能搞定。”
李影低下頭，看著自己腳邊的影子，悶悶地說了句。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吳忘不明所以：“什么？”
李影：“不管是這次安排刺客，還是上次挑撥西梁人綁架漫漫，你都沒跟我商量。”
吳忘溫聲安撫：“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沒必要特意去打擾你。”
李影抬起頭，深深地看著他。
“你其實是不相信我吧？你怕我會攪亂你的計劃，所以你總是什么都不說，一個人就把事情安排好了。”
吳忘無奈：“你怎么會這么想呢？你是我的外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要是連你都不能相信的話，還能相信誰呢？”
李影沉默地會兒，忽然問道。
“舅舅，你真的是我的舅舅嗎？”
這話問得吳忘心頭一跳。
他皺起眉，不答反問：“你這是什么話？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舅舅？”
李影不說話了。
這么多年的相依為命，他幾乎是把所有的親情都寄托在了吳忘身上。
在他看來，吳忘這個舅舅就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能夠無條件信賴的親人。
他以為吳忘也是同樣的想法。
然而現在他卻有點動搖了。
似乎吳忘并不是那么信任他，吳忘有時候也會防備他。
吳忘長嘆一聲：“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為了你好。”
李影自嘲地笑了下：“為了我好嗎？”
吳忘正色道。
“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哪怕將來不幸東窗事發了，也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不會牽連到你。”
李影微微一怔。
他沒想到舅舅是這么想的。
吳忘的眼里充斥著哀傷的情緒，語氣卻無比決絕。
“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僅剩的親人，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我無法忘記你母親的死。
我們作為她的至親，必須要為她報仇雪恨。
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說到最后，他加重語氣，眼眶微微泛紅，顯然是已經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
李影想起母親死時形銷骨立的樣子，想起他們母子在宮里受過的苦楚，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心里很受觸動，一時間竟有些慚愧。
他怎么能懷疑舅舅呢？
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舅舅在暗中照顧他。
若沒有舅舅，他或許早就死在了宮中的某個角落，壓根就不會有長大成人的機會。
他可以不喜歡舅舅的行事作風，但他不能懷疑舅舅對自己的好。
就像舅舅剛才所說的那樣。
舅舅是與他相依為命的親人，若他連舅舅都無法信任，那么這世上就無人再值得他交付信任了。
李影低聲道：“對不起，剛才是我說錯話了，我不該懷疑你。”
吳忘定定地看著他。
“你應該沒有忘記你曾經發下的誓言吧？”
李影正色道：“當然沒忘，我娘受盡折磨而死，我定要將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全部付出血的代價，好讓我娘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吳忘露出欣慰之色：“你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就好。”
說完他就皺了皺眉，面露痛苦之色。
李影忙道：“你怎么了？”
吳忘深吸一口氣：“沒事，就是傷口有點痛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李影：“我聽說昭王今天來看過你，他走之后，你的傷口就裂開了，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些什么？”
吳忘卻答非所問：“他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李影愣住。
吳忘擰著眉，憂心忡忡地道。
“我之所以使出苦肉計，為的就是借助圣人的庇護，暫且避開昭王的探查。
但你應該知道，昭王此人非常難纏。
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昭王與我而言終究是個很大的隱患。”
李影不解：“昭王怎么會懷疑到你頭上的？明明我們把一切都做得很干凈，并未留下任何線索。”
吳忘：“這也是我弄不明白的地方。”
明明沒有任何證據，為什么昭王就能那么精準地鎖定他？
這事兒實在太古怪了。
吳忘壓下拿下紛亂的思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追究起因已經無濟于事，我們得加快進程，必要的時刻，使出一些特殊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的。”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他刻意壓低聲音，顯出幾分陰森之感。
李影心頭一跳：“會不會太著急了？”
吳忘沉聲道：“我也不想這么著急，但我們要是不快點，昭王就會對我出手，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李影也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最后他只能默認了舅舅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