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出聲將皇帝的思緒叫了回來。
“陛下看起來應該是認識伍子木此人的。”
皇帝的目光看向別處,神情恢復冷淡:“朕從未聽說過此人。”
李寂卻像是沒有聽到皇帝的否認般,自顧自地往下說。
“如今李祁已經被微臣派人控制了起來。
就算他骨頭再硬,微臣也能把他的嘴撬開。
無非就是多費些時間和精力罷了。
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好好想一想,該怎么給這件事收場?”
皇帝的視線轉回到李寂身上,啞聲問道。
“你在懷疑朕?”
李寂直直地看著對方,坦然承認:“對。”
皇帝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冷笑一聲。
“朕都已經這樣了,還怎么去害人?
更何況朕跟譽王世子和慶王世子無冤無仇,朕為何要謀害他們?”
李寂不疾不徐地說道。
“陛下雖然癱瘓了,可這皇宮里仍舊有不少人忠心于您。
您完全可以讓那些人替您出門聯系李祁,讓李祁替您賣命。
至于您這么做的原因,跟仇怨無關,您純粹就是想借機挑撥微臣和各地藩王之間的關系。
那些藩王們本就野心勃勃。
一旦他們知道自己的世子在京中出了事,肯定會以此為理由,聯手討伐微臣。
而您只需要在那個時候稍稍推波助瀾一下。
比如說讓人透露出消息,說您被微臣給軟禁了。
藩王們立刻就能打著清君側、救圣人的幌子,揮師北上,直取天京。
有了藩王們的牽制,微臣對朝堂的控制力會減弱。
到時候您就能趁虛而入,奪回朝堂的控制權。”
皇帝安靜聽他說完,面上神情不變。
“你的故事講得很精彩。
可你別忘了,朕都已經是個廢人了。
就算真能把朝堂的控制權搶回來,朕又能如何?
大周朝不可能讓一個廢人繼續當皇帝。”
李寂從容不迫地應道。
“您雖然不能繼續當皇帝,但您可以扶持太子繼位。
太子如今才六歲,還只是個稚嫩孩童,很容易就能被您操控。
到時候您即便深居宮中,無法動彈,依舊能將大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皇帝搖搖頭,嘆息道。
“這些都只是你的臆想,朕從未想過要這么做。”
李寂知道他不會承認。
換成是任何人,這時候都不會承認自己的野心。
即便李寂能聽到對方的心聲,確定對方的確就是這么計劃的,但他沒有真憑實據,根本奈何不了對方。
退一萬步說,哪怕李寂手里真有證據,也無法給皇帝定罪。
對方可是一國之君,身份尊貴無比。
從他嘴里說出的話,即便是錯的,那也必須是對的。
皇帝輕輕咳嗽起來。
他的聲音變得越發沙啞。
“這么多年來,朕一直都將你視作親生兒子。
無論外人如何編排你,朕都堅定地站在你這一邊。
朕那般信任你,為何你卻要懷疑朕?
難道在你的心里,朕就是那么不堪信任嗎?”
李寂站起身,華貴的衣服布料從榻上掃過,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看著床榻上憔悴蒼老的皇帝,沉聲說道。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想必陛下心里比誰都清楚。”
皇帝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長輩在看待一個任性無禮的小輩,語氣里滿是縱容和無奈。
“你總是這樣,經常想些有的沒的,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沉不住性子。”
李寂輕輕一笑,嘲弄道。
“跟您的老謀深算比起來,微臣的確是太稚嫩了。
畢竟您可是連親生兒子都能利用的人。
微臣跟您的決斷力比起來,實在是遠遠不及。”
皇帝的目光迅速變得銳利冰冷。
李寂緩步朝著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微臣原本以為,在您看著親生兒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去世后。
您會幡然醒悟,明白親情的可貴。
事實卻截然相反,您非但沒有體會親情的價值,反而將權勢地位看得越拉越重。
也許在您看來,這世上的任何人都可能會背叛您。
唯獨只有您手中的權勢、以及您身下的皇位不會背叛您。
這么說起來,您其實還挺可悲的。”
皇帝鐵青著臉冷嘲道。
“你還不是一樣?為了爭權奪位,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失去了。”
若換成是以往,李寂聽到這話肯定要發怒。
可是此時,他卻只是輕輕一笑,從容不迫地回了句。
“不,微臣跟您完全不一樣。”
皇帝覺得他就是在嘴硬。
李寂已經走到門口。
他看著門外的深深庭院,緩緩說道。
“聽聞古代君王都稱呼自己為寡人,微臣覺得這個自稱很適合陛下。
如今的陛下,已經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說完,李寂便邁過門檻,步入陽光明媚的庭院之中。
宮人關上房門。
寢殿之內重新歸入陰暗和寂靜。
皇帝躺在床榻上,陰沉的目光幾乎跟周身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心里那股怒火壓下去。
那小子就是故意氣他來的。
他不能上當。
待皇帝再度睜開眼,心緒已經恢復平靜。
“來人。”
左吉推門走進來,恭敬行禮:“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正王府那邊如何了?”
左吉如實回答:“正王世子已經被軟禁,外人不得見,奴婢也不知他如今狀況如何。”
他小心觀察皇帝的神情變化,試探性地問道。
“奴婢要不要派人找機會見一見正王世子?別讓他亂說話。”
皇帝皺眉沉思。
以李寂的性格,他會特意進宮來說那些話,肯定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很可能他早就派人守在正王府附近。
只要皇帝派去的人一出現,他們就能抓個正著。
到時候人贓并獲,皇帝怎么都洗不脫嫌疑了。
皇帝暗道,他不能上當。
現在于他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哪怕李祁真的把他供出來了又如何?
他是皇帝,誰敢給他定罪?
思及此,皇帝已經做出決定。
“不用,暫時先靜觀其變。”
左吉當即應道:“喏。”
李寂離開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陳望北問道:“王爺今晚是要在城中過夜嗎?”
李寂翻身上馬:“不,回家。”
他雖然在上京城中也有府邸。
但那就只是個住處而已。
于他而言,有漫漫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