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于初平元年,劉表就任刺史前,就在朝中提議遷都之事,并付諸實施。
但遷都不是搬家,說哪天全遷走就能全遷走,百萬人口的雒陽,遷都所涉及的事項眾多,再加上群雄進逼,使得雒陽遷長安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一部分人一部分人的去遷,同時在這個過程中還要應對關東聯軍的逼迫。
歷史上董卓于初平元年提議遷都,但實際上,他的主力部隊在初平二年還再和孫堅交戰于雒陽帝陵周邊,可見時間遷延之長。
……
遷都的事涉及國本,荊益聯軍的將官們自然都知道。
不僅僅是帳中人,各州各郡的世家望族、達官顯貴,大家都清楚此事。
很多明智之士也清楚,董卓不遷都不行。
眼下的董卓,唯一仰仗的是手中的強悍軍力。
在政治方面,董相國的聲望已經跌到了零點往下,直奔負數,門閥望族皆視其為敵。
沒有軍隊,董卓的下場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為軍隊,董卓必須遷都關中。
關東諸郡守內部雖矛盾重重,畢竟人數眾多,雖然論戰力,他們暫時比不上西涼軍,但他們強在持久。
有袁紹和袁術這樣擁有巨大潛在能力的門閥在,關東諸郡守的背后,就等于有了各州各郡望族的鼎力支持。
有他們的支持,錢、財、兵源……關東諸郡守的戰爭本錢源源不斷,被董卓打敗或者打光了的士卒,很快就會重新匯集起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河內郡守王匡,他在兩個月之前與董卓交鋒,被董卓分兵強渡小平津襲擊了后方,麾下兵將全滅。
但王匡返回泰山郡招募兵將,短短時間便招募了數千兵卒,又重整旗鼓,準備再戰。
若是沒有泰山郡本地的門閥支持,單憑王匡一個老光棍子跑到大街上去發傳單……怎么可能會拉到幾千人頭?
但雒陽的董卓,他手下的西涼兵是打一個死一個。西涼軍若是真死絕了,董卓就是整天整宿的去街上發傳單也招不來人。
這里沒有任何人會主動予資源與他。
董卓在司隸沒有根基,他想補充兵源,只能在涼州募兵。
長安地處關中,比雒陽更加靠近涼州。
遷都是董卓的生路。
可也正因遷都涉及到董卓命脈,帳中的諸人在聽了劉琦的話后,心中皆是忐忑不安。
蒯越試探性地問道:“公子,莫不是想以我盟軍之名……阻止董卓遷都?”
還沒等劉琦回話,賈龍就急忙勸阻:“萬萬不可,董卓遷都長安,個中關系牽扯太大,事關他本人的生死存亡,吾等若用遷都之事威脅他,以董卓暴戾之性,必然與吾等翻臉,怕是得不償失!”
便是和賈龍關系不睦的那些東州士將校,也紛紛表示贊成。
蔡勛諫言道:“如今局面于我軍有利,請公子勿要率性為之。”
適才因為索要官職而濃烈的氣氛,此時竟為止一窒。
眾人感覺空氣都凝固了。
面對眾人的反對,劉琦的表情未變,淡淡道:“諸公所言,我盡知曉,其實董卓若要遷都長安,倒也并無不可,畢竟高祖曾定都長安治于宇內,到了那里,亦不會折辱漢威。”
賈龍皺眉看著劉琦,不明他的話為何前后矛盾。
“既然定都長安并無不可,公子適才所言卻為何意?”
劉琦在帳內慢慢地踱著步子,道:“遷都長安雖可行,但董卓強行遷移雒陽之民,必以西涼軍為監督,西涼軍本就是勢如虎狼,在雒陽之時已是橫行無忌,殺人越貨之舉頻出,董卓若大舉遷移雒陽之民,又會是何等的人間慘劇?”
賈龍皺眉道:“遷都移民,本是常理,又能如何?畢竟一旦定都長安,那雒陽這里,便不是京師了。”
劉琦卻道:“不一定!若我們上奏天子,請陛下敕定兩京……移圣駕于西京避關東兵禍,而雒陽則為東京,保全宗廟,用以作為西京通往中原之轉口,如此遷不遷民,便無甚意義了。”
“兩京?”
“西京?東京?”眾人聞言愣了。
公羊傳中有語: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
京者何?大也;
師者何?眾也。
天子居之,必以眾大之。
據此可以看出,‘京師’兩字,‘京’字意為大,‘師’字意為眾,‘京師’之古意,便是指天子居住的都城,既要大,人又要多。
若以此為根據,漢室天子要設定兩座都城,也就是‘兩京’,于情理上并無不可,只要是又大又眾,便可為天子居住城廓。
誰說天子只能有一個地方做都城?天子設東西兩京并列于世,不可以嗎?
誰特么規定皇帝就必須只能有一套房子?我就要買二套房!首付多利息高那我樂意,誰也管不著!
雖然長安在漢朝一直也是西都,但并非天子居所,如今奏疏立兩京,就是想在名義上,將雒陽和長安都定性為天子的居城。
奏疏朝廷,請定東西兩京政策,無外乎就是告訴董卓——你可以遷都,但你不能棄雒陽宗廟。
雒陽若繼續為京,宗廟得以保留,那其所代表的深層次意思就是——無需遷民。
賈龍沉吟了片刻,方道:“此舉雖可保雒陽之民,可卻是將董卓得罪了,得不償失。”
劉琦義正言辭地道:“賈公,君似是忘記了一件大事……”
“何事?”
“我們宗親之盟,既要護君,也要護國,亦要護民……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若不能護民安境,保全宗室疆土,這聯盟的意義何在?”
荊益兩方的將校,都低著頭不吭聲。
宗親聯盟意義究竟是什么?
本質上是為了荊益兩州的利益,希望能乘著董卓與關東群雄交戰,借著護君的名目,得聲望,得利益,得官爵,滿足兩地士族的私利。
但對外,荊益聯軍……包括北方的劉虞,都是以忠君護國的大義形象展露在世人眼前的。
大家彼此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劉琦卻拿官話在這說事,未免有些故意寒磣人的嫌疑。
就算你說的是正理,但事關兩州大事,如何能為了什么保全百姓疆土的空話,而去得罪董卓?
賈龍,劉瑁,蔡勛,蒯越,吳懿,嚴顏等一眾人,都不吭聲,各個裝傻充楞。
帥帳之外,隊率張任,將帳內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張任出身微寒,并非豪強更非望族,他心中沒有那么多的家族利益糾葛。
他年紀較輕,心中的是非觀還處于年輕氣盛的階段。
在他看來,此番出征的根本,就應是剪除奸佞,護國護君。
但是如今,放眼看去,除了劉公子,益州諸將官竟無一人有血氣之勇!
別說與西涼軍交鋒了,他們連上疏直諫保全京師的膽略都沒有。
張任的拳頭在不知不覺間緊緊的攥起,牙關緊咬,發出吱嘎吱嘎的磨響。
皆重利忘形之輩,哪有一個是有英雄豪氣的?
屁股決定腦袋,張任還沒有到達上位者的位置,他的想法自然與劉瑁、賈龍等人契合不上。
……
不只是益州人,荊州人的心中其實也很忐忑。
特別是蒯越。
他不明白劉琦在想什么。
但蒯越知曉,劉琦深層次的想法,絕不是表面上這般簡單的。
但他還是要勸一勸。
“少君,大事不可廢,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要問董卓索要朝廷的敕封才是……”
蒯越的話還沒等說完,卻見張允突然站出了出來。
他拱手抱拳,朗聲言道:“公子所言甚是!吾等率軍此來,乃是為公為國,非為自家之利,董賊大逆不道,蕩覆王室,禍亂黎民,以西涼軍豺狼之性,若要大舉遷雒陽之民,勢必十室九空,血流成河,令司隸百姓飽受疾苦,吾等宗親之軍乃天下王師,豈可視而不見?”
“況公子提議,不是阻止董卓遷都,而是奏疏請朝廷立東西兩京,保全宗廟而已,若連這些許小事都不敢,還談何聯盟?還談何護君?”
張允的長相本來就極具有欺騙性。
他三縷長髯,一副忠義兩全的樣子,再加上這一番犀利的正義之辭,可謂是震懾當場,令在場諸人盡感蒙羞。
劉琦看著渾身英氣,大義凌然的張允,心中暗自感慨。
真是主角光環滿滿啊……簡直就是活傳銷了。
黃忠,文聘,李典三人也站了出來,對劉琦高聲道:“末將等愿尊公子號令,為公子馬首是瞻。”
劉瑁見狀有些急了。
他急忙拉了拉賈龍的袖子,低聲道:“賈從事,那劉琦是少年心性,妄自逞強,這不是擺明了要得罪董卓嗎?咱們可萬萬不能答應!需知,益州那邊,父親和諸公皆待我等消息,眼看著便能向朝廷索要敕封了,此時萬萬不可出什么差錯!”
賈龍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劉琦若是執迷……那吾等便以分兵為要挾,迫使其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