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濮陽。
曹操的大軍從雒陽撤退之后,就一直在中牟縣駐扎,并未回返去他的地盤。
不因別的,只因曹操實在是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天子死了,他的腦袋上被劉琦和雒陽的朝臣們扣上了一個好大的屎盆子,無論他如何努力,也是摘不掉的了。
不但是他自己,袁紹也被曹操給拉下了水。
這兩位難兄難弟,此刻算是徹底被打成了一丘之貉。
曹操不甘心,他屯兵中牟,想要尋找機會殺回司隸,與袁紹一起合擊劉琦,然后助袁紹打入朝廷。
這是他在當時的情形下唯一的選擇,只要讓袁紹掌權,顛覆朝廷重新立帝,曹操和袁紹身上的污水,才有被洗刷干凈的可能性。
但是很可惜,還未等曹操再次出兵與袁紹打配合,豫州方面就傳來了消息,袁術在江夏駐扎了一段時日后,便與魏延一同出兵再次北上,威脅豫州的腹地。
同時宛城的李典將兵向東,與聞言呈現南西合夾之勢。
兗州境內的士人,早就因為曹操當年誅殺邊讓,剿滅張邈,驅逐陳宮,而對曹操極度不滿。
如今曹操在雒陽又犯下了‘謀害天子’的惡劣罪行,兗州各地的士族便糾結當地的豪強,菲菲揭竿而起,意圖推翻曹操在中原的政權。
這可是叛逆,不推翻還留著他?
還沒等曹操偷別人的血池,自家血池就先被偷了。
在這種情況下,曹操又怎么可能向雒陽再次興兵?
他只能是率領大軍回返,去鎮壓后方。
“唉。”
荀彧落寞地仰頭喝下了一盞酒,然后轉頭看了看自己桌案上的那封簡牘。
那封簡牘上的內容,足可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
那是他寫給自己侄兒荀攸的信。
至于內容么……曹操不宜。
荀氏家族從先代人起,便是潁川士族中的領軍人物,他們在士林中享受極高的盛名,每一代都是輩出人杰,雖然與袁家這樣集士人與門閥為一體的魁首沒法比,但在儒林之中,他們卻也是天下士人翹首以望的風向標。
但是如今他竟然成了反賊的屬下。
荀彧也清楚,天子的死并不是曹操的本意,但是當初他也確實向曹操諫言過,不要輕舉妄動派兵去偷襲雒陽。
但是曹操沒有聽。
郭嘉有謀略,但他屬于激進派的,喜歡險中取勝,曹操愿意聽他的話。
像是郭嘉這樣的人進言,要獲勝就是大勝,但一旦失敗,后果絕不是普通人能承擔的起的。
荀彧覺得曹操這一次不該聽郭嘉的。
他居然成了反賊的屬下?
荀彧拿著那份已經寫好的信,仔細地看了許久,突然長嘆口氣。
他站起身,走到屋中的火盆旁,猶豫了片刻后,隨即將那封信扔到火盆里燒掉了。
他還是狠不下心腸去做這件事。
他長嘆口氣,轉身回到了桌案邊,仰頭又喝了一盞酒。
隨后,他又給自己倒了一盞……
一盞又一盞……
荀彧心頭苦啊,苦到自己居然把自己給喝醉了。
“我雖異事,
及爾同僚。”
“我即爾謀,
聽我囂囂。”
“我言維服,
勿以為笑。”
“先民有言,
詢于芻蕘。”
喝醉了之后,荀彧竟不知不覺的唱了起來。
“他寫了信,然后又燒掉了?”曹操一臉深沉地看著他手下的探子。
“是。”
“還做了什么?”
“喝酒,吟唱。”
曹操沒有繼續問,只是一甩袖子,沖著那探子伸出了手。
探子仿佛知道曹操要問什么一樣,立刻從懷中取出一份簡牘。
那簡牘上記錄的,是荀彧吟唱的那首詞的內容。
曹操大袖一甩,讓那探子下去了。
隨后,他展開簡牘,仔細地瞧。
瞧了好一會之后,曹操的表情變了。
他的眼眸中一瞬間爆發出了憤怒的眼光,好似一頭兇獸,想要將周圍的一切全部吞噬。
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很快便見他又恢復了平靜,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好啊,把我比作周厲王了?”曹操將簡牘甩在一邊,無奈地自言自語:“這人啊,有時候真是夠沒良心,我幾時嫌棄過你,又幾時不聽你的諫言了?反倒是你,看我如今落魄,就要生出異心,呵呵……兗州士人如此,潁川士族,也是一樣。”
說罷,便見曹操站起身,將那探子給他寫的簡牘,也扔到了火盆之中。
曹操回軍去整備兗州了,而袁紹也會河北去整治他的地盤。
毫無疑問,這兩個人的地盤上,即將叛亂叢生,腥風血雨不斷。
而劉琦,眼下依舊是屯兵尸鄉,動也未動。
他派人將天子的尸身,運送往雒陽交給以劉虞為首的朝臣,他自己則是按兵不動。
就這么大概等了數日之后,雒陽方面派太仆趙岐為使者,請劉琦回兵雒陽,與眾臣商議擁立天子的大事。
劉琦見了趙岐后,告訴他自己不過是外藩之臣,立帝的大事,自己一個邊將不宜參與,還請劉虞與一眾朝臣們商議,他就不回去湊這個熱鬧了。
趙岐見劉琦這般謙虛,心中既感有些無奈,同時又有些氣憤。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裝什么裝?
我們找你回去,是讓你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逼數是不是?
明明心里樂開了花,卻在這跟我們裝!
惡不惡心人?
心中雖然將劉琦誹謗了千百遍,但趙岐還是客氣地對劉琦道:“前將軍,難道您看不明白?我等眾臣請將軍回雒陽,實在是為了能夠讓您繼承大位啊,延續漢統啊!”
劉琦一聽這話,頓時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讓我繼承大位?這!這可是萬萬使不得的。”
趙岐疑惑地看著他道:“有何不可?”
“我為朝廷,為天下,立下的功績太少了,不論是德行還是能力,都沒有資格繼承大位。”
趙祁聽著這話,一邊笑一邊搖頭。
“將軍這話說的不對,在趙某人看來,將軍的功績在整個劉氏宗親中,是排名第一的。”
劉琦搖頭道:“太仆可莫要夸我,我哪有什么功績。”
趙岐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的給劉琦數道:“君侯您看,自打當初君侯隨父入荊州之后,先是組建了護君聯盟,維護帝統,這些年又一統南境,剿滅了逆賊劉焉,董卓禍亂朝綱,亦亡于君侯之手,劉太師能夠從幽州平安還朝,也是君侯一手促成,袁紹和曹操謀逆,也全靠君侯擊退,若是沒有君侯,只怕就沒有漢室江山了。”
劉琦愣愣地看了趙岐,半晌方才說道:“要不是你適才念叨一遍,我還真就是沒發現,原來我為這個天下,還有漢室江山,立下了這么多的汗馬功勞。”
趙岐臉上的來回抽抽,嘴角的笑容也有點僵硬。
他干巴巴地笑道:“是啊,君侯每日都操心國事,為國盡忠,連自己立多少功勞都忘記了……真是讓人佩服,高風亮節啊,趙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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