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全旭所料,黃方英與宋獻策的要求,并不算復雜,單獨設立一鎮,實授總兵銜,部隊編織十萬人馬。
茅元儀聽到對方的要求,氣得想要拿刀砍了黃方英。
這是招安投降嗎?這算城下之盟了吧!
黃方英的讓步方面在部隊編制,其實全旭也明白,秦承祖此時連老弱病殘,婦孺都算上,也沒有十萬人,這個就是漫天叫價,只能全旭落地還錢。
第一次會談,在非常激烈的爭吵中不歡而散。
直到黃方英和宋獻策離開,茅元儀依舊郁氣如潮。
“止生,別息怒!”
“息怒,怎么息怒,你看看他們,擺明了就沒有接受招安的樣子,看來,你想錯了,只能打了!”
全旭悠悠的笑道:“止生,你熟知兵事,懂裝備,你難道就沒有發現問題嗎?”
“什么問題?”
“秦承祖自造反以來,異常順利,先敗山東軍,后敗關寧軍,他們能繳獲山東軍與關寧軍的裝備,不足為奇,你看看他們的裝備制式,是關寧軍的嗎?”
茅元儀恍然大悟:“不是,他們的騎矛比關寧軍更長,鎧甲似乎更重,制式也不一樣……”
說到這里,茅元儀的臉上變得有些難看:“你是說……”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有人在暗中支持他!”
雖然說全旭在暗中支持秦承祖,反而無人知曉,因為全旭從來沒有明面上從自己的莊園中調運任何糧食、裝備送給秦承祖,直接接觸的人,也就是他和三娘二人。
三娘不出賣全旭,就沒有人知道。
“是誰在暗中支持他?”
“這個不好說!”
全旭嘆了口氣道:“你看,孫督師復起以來,就待在登州,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吧?孫督師應該有他的計劃,如今卻被拖在這個泥潭里,動彈不得,那孫督師的計劃……”
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陷入自己的牛角尖里。
茅元儀比全旭更了解孫承宗,也清楚知道他的計劃,他在復起之后,還是想著滅掉建奴,成不世之功。
可是現在,秦承祖明顯有人在支持他鎧甲和兵刃,當然肯定有糧草,否則秦承祖麾下的部曲,早已堅持不下去了。
全旭笑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吧?”
茅元儀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邱寧遠、沈良材身上。
“守住這里,三十步之內,任何人嚴禁靠近!”
“是!”
全旭與茅元儀進入他的內院房間,這是一座獨立的院子,面積不大,五間而已,主屋獨立,也就意味著可以杜絕隔墻有耳。
茅元儀苦笑道:“我是知道一些!”
“是東林黨?”
茅元儀搖搖頭道:“不是,是華陽社,不過,東林黨里有很多是他們的人,不僅僅是東林黨、閹黨、秦黨、楚黨、都有他們的人,他們的人很多,幾乎可以說是無孔不入,我曾以為全兄短短時間,迅速崛起,富甲一方,也是他們的人,看來,全兄還真不是!”
全旭內心里卻震撼異常:“華陽社?我怎么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而且沒有看過任何關于華陽社的資料?”
茅元儀看了一眼全旭:“你沒有中舉,還接觸不到!”
“那你怎么能接觸到?”
茅元儀得意的笑道:“我在天啟元年出書《武備志》,名揚天下,他們自然會找上我,這并不奇怪,以全兄善財之名,很快他們也會找上全兄!”
“找上我?”
“很有可能,當然,找上全兄也不是什么好事!”
茅元儀嘆了口氣道:“按照他們的行事風格,他們會先把全兄逼上絕路,然后再施以援手,你就會成為他們的人,按照他們的批示辦事,做官就會扶搖直上,經商就會富甲天下!”
華陽社成立的年代,茅元儀并不知道,上面的大佬是誰?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這個華陽社的能量非常大,聽他們的話,替他們辦事,馬上可以升官發財。
茅元儀當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對于不識好歹的茅元儀,對方很快就開始敲打,起初,他不相信。
與明末幾乎九成九的官員不一樣,茅元儀自己不貪贓枉法,也沒有一堆把柄,然而,對方威脅之后,他當時的翰林待詔這個官職就被罷免了。
罷免原因非常可笑,遺失重要文牘,泄露禁中機密,隨即他也被削籍,貶為庶民。
對他動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孫承宗被排擠打壓,丟官去職,他只是殃及魚池。然而,直到崇禎元年,他趁著魏忠賢死了,閹黨勢力大弱,再次進京,向崇禎逞上《武備志》,以圖受到重用。
時任吏部尚書、后來的兵部尚書王在晉中傷他,絕了他仕途之路,茅元儀又被趕出京,在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又接到了華陽社的警告。
這個時候,茅元儀這才發現華陽社的能量居然如此驚人,雖然他曾擔任過孫承宗的幕僚,也當過兵部右侍郎、遼東經略使楊鎬的幕僚,哪怕楊鎬被問罪,也牽扯不到他,他的地位太低,只是不入流的角色。
按照官場傳統,對付一個小小的他,根本就用不著二品大員親自上陣,直接動手,唯一的可能是,為了彰顯華陽社的能量。
全旭暗暗奇怪:“你怎會斷定,扶持秦承祖的人就是他們?”
“何止秦承祖,當年的奢安之亂,背后也有他們的影子,這個華陽社勢力遍布大明兩京十三省,他們也非是推翻朝廷,而是為了謀利!”
“謀利?”
“對,與秦承祖聯合的白蓮教,也是他們扶持的,他們每擾亂一地,士紳大戶、豪門地主、都會一掃而空,人會被殺死,糧食也會被吃掉,可金銀,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火燒不毀,這些金銀財寶,都不會飛,最終結果,僅僅統計,不下一千五百萬兩的銀子不翼而飛!”
“這么多?”
全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只得到一部分,當然,其實只是六城所得,大部分銀子和銅錢,都被秦承祖賞賜給了麾下將士。
“一群烏合之眾,能有多少戰斗力?山東都指揮使司雖然糜爛,兩三萬人馬還有,對于區區一伙賊寇,難道不應該一戰而下?”
茅元儀道:“陜西境內,自四月間開始爆發叛亂,什么王左掛、飛山虎、大紅狼,洛川王虎、黑煞神,延川王和尚,甘肅慶陽韓朝宰、武都周大旺等十幾伙,挾裹不下十數萬人,三邊總督楊鶴,統領陜西、甘肅、寧夏三地軍隊,不到兩個月,眾匪徒被擊殺大半,余者皆潰!”
全旭暗暗明白過來:“可是,這也說不通啊,關寧軍怎么會如此不堪一擊,損失過萬?”
“遼東將門本身就是一個篩子,早已被華陽社滲透了,想讓一支軍隊打勝仗不容易,可是要他們打敗仗太容易了,切斷糧草,制造將士不和,該沖的時候不沖,不該退的時候一退,關寧軍不崩潰才怪!”
茅元儀說得似乎非常有道理,可是,事實根本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茅元儀憤憤道:“這樣的事情,他們干過可不止一件了,當年薩爾滸之戰,杜太師身經百戰,戰無不勝,麾下將校無一不是悍勇之輩,原定計劃,三路大軍同時進擊,結果,輜重出了問題?”
“我記得薩爾滸之戰,前后打了四天,就算沒有糧食了,堅持四天也不至于全軍崩潰!”
“哼!”
“他們在火藥上作了手腳,杜太師麾下的火藥,用半個月不成問題,結果,只有一天的使用量正常,其他火藥受潮,麾下火銃和火炮,全成了擺設!”
全旭這才想起來,茅元儀是楊鎬的幕僚,薩爾滸之戰的詳細情況他可以接到第一手的資料。
全旭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個華陽社對付毛文龍其實也是一樣的辦法,先斷糧草,然后讓袁崇煥殺了毛文龍,毛文龍死后,無論是劉興祚、毛承祿、包括耿仲明、孔有德等人,誰也無法接替毛文龍,統統東江鎮。
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威信,黃龍在朝廷命令下擔任東江鎮總兵,結果將帥不和。
無論怎么樣,鏟除東江鎮,給皇太極松綁,讓他可以放心的入侵京師,隨著皇太極在京師搶了七個多月,這下所得財物其豐,不僅僅是錢財,還有大量的工匠、以及優秀的人才。
全旭望著茅元儀道:“你是說,孫督師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支持秦承祖?”
“肯定知道啊!”
全旭哭喪臉道:“我豈不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小丑?”
“也不能這么說,萬一要是成功了呢?”
茅元儀其實也曾懷疑全旭是華陽社的人,畢竟,他的理財能力是非常不錯的,而且崛起的太快。
可是,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茅元儀知道全旭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組織。
而這個組織就是在不停地撬大明的墻角。
而全旭一舉一動,都是與這個組織對著干的。
當然,這只是茅元儀的想法。
表面上看,全旭是大明的忠臣,實際上也在撬大明的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