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入冬第一場雪不期而遇,短短一夜功夫,整個京師就仿佛一個冰雪覆蓋的世界。
這個突如其來的暴雪,給北京城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多達數百千間房屋被積雪壓倒,至少上百人被凍死,上千人無家可歸。
當然,朝廷的動作非常快,御史、言官、順天府紛紛上奏折,上書請求賑災,也有人上書要求減免北京賦稅……
總之,看似大義凜然的朝廷諸公,每個人的私心都昭然若揭。
這場暴雪,對于大明而言,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當然,僅僅是麻煩而已。
對于蒙古高原來說,這就不是麻煩了,而是切膚之痛,原本蘇布地還想拿捏著,跟皇太極要些好處,或者地位,權勢,待遇,只不過這場暴雪,打碎了蘇布地的幻想。
蘇布地是林丹汗麾下,一直野心勃勃,想取林丹汗代之,不過,他打不過林丹汗,就想投降明朝,皇太極看他還有些利用價值,就想拉攏他。
這場暴雪對于北京城而言,只是一場大暴雪,對于蒙古漠南、漠北諸部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讓蒙古人損失極其慘重,很多弱小的部落就此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再也無跡可尋。
面對遍地冷死餓死的牲畜,蒙古人都絕望了,他們的牧群已經元氣大傷,接下來的日子可怎么過!
更可怕的是,在漠北地區,蒙古人所遭受的損失更加慘重,有些部落別說牛羊,連視若命根子的戰馬都死得沒剩下幾匹了,被生存壓力逼瘋了的蒙古人開始朝著南下遷徙。
蘇布地雖然也受到了損失,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的牛羊,丁口損失倒不是太大,隨著匯聚在老哈河附近的蒙古各部已經多達數萬人。
擺在他們面前的出路卻只有兩條,要么凍死餓死,要么攻打皇太極。可是這次皇太極幾乎傾巢而出,八旗精銳盡出,戰兵多達兩萬五千人馬,戰奴加在一起五六萬人,雖然蒙古人也有六七萬人,不過,人家都是能打的,他們而是老弱病殘,男女老少加在一起,真正的控弦之士不足三分之一。
他們度過難關的唯一方法,就是破邊而入,劫掠農耕區,從邊關城鎮獲得糧食、布匹等賴以生存的物資,成功了,他們的族群就能生存下去,如果失敗了,整個族群也就消失了。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無所謂對與錯。
這次與后金會盟,在風雪的促使下,順利談妥了合作條件。
蘇布地與東蒙古十九部落,共計一萬余人馬,匯合后金五萬余精銳,共計七八萬人馬,歃血為盟。
談判好了,接下來的就開始載歌載舞,蒙古敖漢部、奈曼部、科爾沁部、喀爾喀部、土默特部等眾多部落,滿洲八旗的貴胄、來自寧古塔的索倫部頭人,還有從更遙遠的河西青海那邊過來的準噶爾人,齊聚老哈河河畔。
蒙古人牽來駿馬,索倫人挑來大批珍貴的皮毛,準噶爾人帶來從中亞弄到的金雕,一些寶刀,你牽著馬,我挑著擔,向皇太極獻禮。
皇太極看著長長的禮單,看著喝得面紅耳赤的部落首領們,他長長的松了口氣,他賭對了。
隨著六月開始,毛文龍像瘋狗一樣,時不時的咬著后金就是一口,雖然不至于被毛文龍咬死,可是對于人心的打擊卻是巨大的。
特別是三月份的黑災,現在的白災,黑白兩災,讓后金脖子上的繩索越勒越緊。
攻打大明最富庶的京師地區,這其實是一把雙刃劍,這可不像在遼東抽冷子給大明一巴掌,如果攻打京師,那就再也沒有緩和的余地了。
這個大明,與大宋不一樣,打贏了,可以與大宋坐下來談和,向他們索要想要的一切,哪怕在戰場上無法得到,他們可以在談判桌上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是,大明卻不同,他們可是頭鐵的要病。
也先抓了大明的皇帝,本以為可以逼大明就范,大明馬上再立一個新君,接著干。號稱黃金家族雄鷹的也先,號稱黃金家族中興之主的達延汗,他們都被大明活活耗死了。
大明擁有兩百多萬大軍,就算后金可以以一擋十,可是他們需要二十多萬大軍才能與大明相抗衡。
更何況,“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個口號,其實就是騙騙無知的愚民,后金女真人也是人,他們中箭也會流血,砍上一刀也會死。
自從他成為大汗以來,先后與大明數度交手,看上去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可皇太極并不是馬保國,騙人可以,千萬不能欺騙自己。
他的腦袋一直非常清楚,他充當的只是一把刀,專門給盟友充當借刀殺人的工具。
如果沒有盟友的支持,他打個屁?
“大汗,在想什么?”
范文程忍不住的詢問道。
皇太極放下禮單,長長的嘆了口氣:“范愛卿足智多謀,略施小計便穩住了局勢,甚至讓我大金大大的往前邁了一步,不愧是國之棟梁啊!”
“并非微臣之功,不過是上應天命,下應人心而已。”
范文程似乎看出了皇太極心中的猶豫,他有些焦急的道:“大汗,不要猶豫了,沒有退路了!入關還有搏一回的機會,不入關,大金就只能被明國一點點的絞殺,最終灰飛煙滅了!”
“本汗從來沒有猶豫過,現在大金困難重重,實力跟以前相比也略有不如!”
這可就是孫承宗的堡壘戰術了,別說一年,哪怕孫承宗在位置上再干半年,大金內部就要易子而食了。
“只是,本汗信不過他們。”
皇太極指著南方的道:“長城的關口進入容易,想要再出來,那可就難了,八旗精銳可不飛!萬一,關內是一個坑呢?”
“這個……”
范文程笑了笑道:“他們那些人,微臣算是看透了,他們在意的不是國家,也不是社稷,在意的是誰能帶給他們利益,這一次,他們不過是些許金銀而已,這些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不如一匹馬,一個奴隸來得實在,再說,大金已經無路可走了,只能冒險一博!”
“后路一定要掌握在咱們自己人手中,范卿足智多謀,我給你八個牛錄,五千蒙古兵,你一定要守好后路!”
“微臣絕不負大汗所托!”
天聰三年,崇禎二年九月二十八日,老哈河河畔,皇太極率領八旗精銳,與蒙古諸部誓師祭旗。
隨著嗚嗚……的牛角號聲響起,皇太極率先走過蒙古騎兵的隊伍之中。
蒙古仆從軍裝備較差,皮甲和棉甲也是修補裝飾過的,當這些騎兵騎著駿馬,背負強弓,手持彎刀,一股來自大漠的朔氣席卷全場。
有沒有鎧甲,在明軍面前其實區別還真不大,明軍的火銃兵除了白甲兵可以防御,無論是棉甲還是皮甲,一槍過后,就是碗口粗的血洞,根本就沒有救治可能。
鉛彈本身就有毒,這個時代也沒有后世的醫療條件。
可是,看著蒙古各部的騎兵,如同叫花子一般,皇太極實在是沒有底氣。
好在,八旗精銳還是相當不錯的,刀槍如林,鐵甲閃耀著寒光,甲士崢嶸,殺氣沖天。滿洲騎兵背負強弓,手握馬刀長矛,全憑雙腿控馬,百騎一隊,橫看成行,豎看成列,嚴整無比。
皇太極用盡了全力的力氣大吼道:“大金勇士們,握緊你們的刀槍,追隨本汗的戰旗殺入關去,攻破北京,拿下那片只有我們才配享有的膏腴之地,把漢人的城市變成一片血海,掠奪他們的財富妻女,殺光他們的勇士,讓他們跪在我們面前搖尾乞憐,做我們的奴才!”
八旗將士熱血沸騰,眼冒血光,嘶聲狂吼:“入關!”
“入關!……”
入關的咆哮聲所淹沒,如同無數頭野狼在狂嗥!
是的,必須入關!
這苦寒之地他們是受夠了,只有入關才能過上富足的生活,只有入關才能活下去!
“殺……”
皇太極一馬當先,冒著風雪,一路向南。
馬蹄滾滾,奔勢如雷,馬蹄卷起積雪,讓天地變色。
當皇太極舉起屠刀率領七八萬軍隊浩浩蕩蕩殺向大安口的時候,整個京師依舊是歌照唱,舞照跳,妞照泡,架該吵吵,日子該過還是得過。
“沒長眼……你他娘,知道我是誰嗎?”
不遠的長街上,一個二世祖帶著狗腿子揪住一名布衣行人就是一頓狠揍。
三娘有些看不過去了,有些氣憤。
“三娘,別生氣,為一個死人不值當!”
“什么死人?”
三娘有些疑惑的望著全旭。
全旭卻笑了,他笑起有些肆無忌憚。
“相公!”
“怎么了!”
“沒事,我是在看死人!”
“哪里的死人?”
全旭指著街道上的人道:“都是死人!”
全旭有些不解,直到現在,他才理解:“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因為大明所有的人都在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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