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年對金生火厭惡,所以蘇乙就必須對金生火厭惡。
白小年對吳志國有好感,那么蘇乙見了吳志國也就必須有個笑模樣。
只怕連032號導演也沒想到,蘇乙雖然第一次和別的演員合作演戲,但他進入狀態太快了。
盡管他還不能完全熟悉白小年這個角色,但表面做到惟妙惟肖,瞞過其他演員,完全足夠了。
和吳志國寒暄兩句,蘇乙就進了自己的秘書室,關上了門。
他一邊脫去大衣,摘掉手套和圍巾,一邊回想著剛才和別人的接觸,想想自己有沒出什么紕漏。
也在想,剛見到的兩個人,有沒有什么紕漏。
更在想,金生火下樓,吳志國端著水杯出門,會不會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碰見自己,觀察自己?
從進入這個片場世界的第一秒,蘇乙就給自己定下八個字的方陣——照本宣科,謹言慎行。
所謂照本宣科并非貶義,而是指白小年怎樣,蘇乙就怎樣,絕不輕易作出更改。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任何一絲細微的改變,都有可能引起其他演員的懷疑。
他現在根本不知道這棟大樓里還有誰和他一樣是演員,所以他必須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原汁原味的白小年。
至于謹言慎行,并不是說他從這一刻要開始少說話,少做事。
恰恰相反,原本的白小年是個閑不住的人,他經常仗著自己秘書的身份這里竄竄,那里鉆鉆,動不動就開小差,溜出去聽戲逛街。
而且他本人十分八卦,很樂衷于說別人的閑話,只不過在單位里,大多數人要么敬畏他,要么瞧不起他,他關系最好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顧曉夢。
他只和顧曉夢聊得來,兩人是好“閨蜜”,他也只和顧曉夢聚在一起說別人的閑話。
如果蘇乙從現在開始少說話,少做事,那就意味著是一種改變,而有改變,就會被別人注意到,并且懷疑。
所以他必須繼續“浪”下去。
他所謂的“謹言慎行”,指的是盡量不說白小年不該說的話,盡量不做白小年不該做的事情。
比如,試探。
他不能為了試探出誰是演員,而做出多余的事情。
就像是剛才,他不能為了試探,而跟白小年厭惡至極的金生火多說一句廢話,否則就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他也不能為了試探,而對一向有問必答,但卻不怎么喜歡麻煩人家的吳志國提出額外的問題,否則一旦吳志國是個演員,就一定會懷疑他。
蘇乙現在的處境,就像是三體中的黑暗森林法則一樣。所有演員必須小心地隱藏好自己的演員身份,一旦暴露,勢必會像是黑夜明燈一樣,受到其余所有演員的窺測和惡意對待。
以此而延伸,即使蘇乙知道某個人是演員,他也不能貿然接觸或者出手,因為這個時候很有可能還有其他演員就在等著這一幕的發生。
總之,這場演出,除了飾演好自己的角色,完成自己的演出任務,最重要的,就是隱藏好自己的身份。
隱藏得越深,就越有可能笑到最后。
后勤部的人送來了兩暖瓶熱水,蘇乙很傲慢地斜倚在椅子上,一邊用一個小矬子磨手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讓人把暖瓶放下。
等這人走后,蘇乙不慌不忙把十個指甲都收拾立整了,這才慢吞吞起身,倒了一盆熱水,扯了一條毛巾,推門進了里屋辦公室。
里面的辦公室,就是司令張一挺的辦公室,十分寬敞,陳設也很奢華。
白小年作為張一挺的秘書,每天有一份必須做的工作,就是把張一挺的辦公室打掃干凈。
無論司令在不在,他都得打掃,只要他在,風雨無阻。
今天自然是不例外。
蘇乙一邊打掃著,一邊皺眉苦思著兩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其一,是昆曲。
原來的白小年唱昆曲是一絕,時不時就會哼上幾嗓子,有時候早上來辦公室,都會吊吊嗓子。
但現在的蘇乙對昆曲一竅不通,一天兩天不唱也就罷了,時間長了不唱,必然會是漏洞!
而且張司令最愛做的事情,就是一邊喝酒,一邊聽白小年唱戲,還是變著花樣兒地聽。
一旦張司令回來,讓蘇乙給他唱戲,就說怎么辦吧?
其二,是字跡。
他的字跡和原先白小年的字跡,必然不一樣。而且在這個年代,人人都有分辨字跡的能力。
只要他敢寫字,別人一看,必然會暴露他鳩占鵲巢的事實!所以這個問題,也必須馬上解決。
第一個昆曲,蘇乙倒還可以拖一拖……
但第二個字跡,就絕對不能拖了。
他身為張一挺的秘書,絕不可能上班一天連一個字都不寫,也許下一秒就會有人拿著文件進來找他簽字,所以他必須現在就想出辦法,解決這個破綻。
好的一點是,因為在港島的經歷,蘇乙閱讀和書寫繁體字,完全沒有障礙。
這兩個問題,是亟待解決的,還有個不怎么急,但必須解決的問題,也得提上日程,那就是他和司令員的關系了。
這個問題是蘇乙最在意的問題。
他是司令的男寵,而且顯然是做零的。但蘇乙并不想為了藝術奉獻自己的屁股,這是原則問題,絕對沒得商量。
所以,保護屁股,刻不容緩!
有時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就在蘇乙剛打掃完衛生,連水都沒來得及倒的時候,一個女軍人拿著一份電文進來了。
“報告白秘書,這里有一份電文,需要您幫張司令代簽一下。”女軍人雙手遞上一份文件,恭敬地道。
蘇乙腦子里迅速回憶著看過的資料,但依然記不起來這個女軍人的名字。
這不怪蘇乙,大樓里工作的人有幾百號,而蘇乙當時只有十分鐘看劇本,他不可能事無巨細,全部記住那些內容。
不過雖然不記得這女軍人的名字,但蘇乙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軍機處譯電科科員。
這棟大樓里有女軍人的部門并不多,而有機會接觸電文,并且有可能拿著電文來找白小年的,就只有譯電科了。
譯電科的科長是李寧玉,顧曉夢也在譯電科。
這么早就有文件拿來讓他簽字,這是正常工作?還是李寧玉或者顧曉夢想要看他的筆跡?
更要命的是,蘇乙該怎么解決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