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略作停留卻不見蘇乙有任何反應,不但不惱,反而笑意更濃,喃喃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之前那漢子湊到跟前道:“公子,莫不是他對咱們起了警惕之心?按照圓真師傅所說,這人應該是個很喜歡結交朋友的人才對……咱們幫他們退敵,他不應該不有所表示。”
“他是個聰明人!只這一靜,就教我處境尷尬。”公子笑道,“我現在若是主動接近他,便說明我對他有所圖;但我若是現在就走,正常來說,我心里又會很不甘心,覺得救了白眼狼……”
“這人武功高強,真的很危險。公子,要不咱們還是先去跟鹿、鶴二老匯合吧?在這人面前,屬下……真的沒把握保護公子萬全。”
“哪個要你保護?”公子嗔道,“他一路追過來,咱們要是不攔他一攔,吸引住他,他遲早追上兩位師傅,若是真那樣才糟糕哩。”
“武功高就能代表一切嗎?”公子傲然道,“我偏要讓他這個武功高的嘗嘗我趙敏的厲害!”
“那現在……”這漢子知道勸不住趙敏,苦笑著道。
“走!”趙敏毫不眷戀轉身,竟是再看也不看蘇乙他們,“咱們去前面,好好款待他們!”
其他手下很快牽來馬匹,一行九人拍馬東去,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串煙塵,逐漸消散。
這邊,蘇乙目送趙敏離開后,笑了笑對蘇三七道:“三七,喂馬,咱們也用些干糧,然后再走。”
這里死了這么多蒙兵,原本歇息的計劃肯定是要改了,不過蘇乙料想蒙軍大部隊沒那么快來,所以還有暫時打尖的時間。
集市里人本就不多,剛才好一番廝殺,這時候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蘇三七去喂馬,小昭去打水,周芷若湊到蘇乙跟前好奇問道:“蘇大哥,你似乎對剛才那扮男裝的女子……有些敬而遠之?”
蘇乙笑了笑:“還記得咱們要打的賭嗎?”
周芷若吃了一驚,瞪大眼睛:“蘇大哥的意思是……他們是……這怎么可能?他們殺了那么多韃子!”
“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蘇乙笑道,“殺一些軍紀渙散的敗類,就能騙取到咱們的信任。若非我早識破她的身份,只這一點,就會被她耍得團團轉。”
周芷若仍有些震驚:“蘇大哥怎么識破她的?”
“這就是秘密了。”蘇乙笑瞇瞇看向她,“剛才這些話別跟小昭和三七說,他們心里存不住事,有什么事情容易表現在臉上。”
周芷若心中一動,微微低頭輕聲道:“放心蘇大哥,我決計不說。”
“等著吧,咱們和她還會見面的。”蘇乙笑道,“到時候就是圖窮匕見了!”
“大哥,飯準備好啦!”客棧里傳來小昭的叫聲。
“走了,先去吃飯!”蘇乙招呼周芷若。
一盞茶后,蘇乙等四人重新上路東去,這座集市此時已徹底變成了一座死鎮。
集市里的百姓早就跑光了,因為他們若是不走,一定會受到蒙軍的遷怒。
又半個時辰后,蒙軍果然殺到,他們將空無一人的集市付之一炬,從此過往商賈旅人都繞道而行,直到數十年后,這里才再度恢復昔日光景。
又是一夜一天。
次日黃昏時分,一行四人過了永登,準備前往蘭州夜宿。便在行至皋蘭山腳下時,只見前方馳道上兩人兩騎正攔在路中間,擋住了去路。
四人遠遠勒馬減速,到跟前停了下來。
“是你們?”
蘇三七認出了這兩人便是昨天在紅沙渠集市殺韃子的人,驚訝之余頓時心生好感,急忙下馬,向兩位抱拳笑道:“二位好漢,咱們又見面了!”
這兩人向前走了幾步,齊齊躬身行禮。
一人朗聲道:“我家公子仰慕逍遙派掌門蘇先生武功人品了得,乃蓋世英豪,命小人邀請各位赴敝莊歇馬,以表欽佩。”
蘇乙看向周芷若,后者的眼神訝然中帶著些許敬佩,顯然對蘇乙料事如神很是驚奇。
蘇乙對她眨眨眼睛。
這才轉身笑道:“不知貴公子如何稱呼?”
這人道:“我家公子姓趙,閨名不敢擅稱。”
小昭湊近悄聲道:“公子,定是那大小姐對你念念不忘,想要招你做上門女婿呢……”
“不要胡說。”蘇乙哭笑不得。
小昭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縮回了腦袋。
蘇乙對這人道:“相逢何必曾相識?請轉告謝意,不過叨擾不便,就不去拜訪了。”
這人愣了一下,和同伴對視一眼,然后立刻又道:“咱們和蘇掌門再怎么說也有并肩作戰之誼,今日路過敝地,豈可不奉三杯水酒,聊盡地主之誼?蘇掌門若是實在嫌棄我家公子在江湖上無甚名氣,不愿折節相交,那也請收下這份薄禮,算是聊表我家公子對蘇掌門的欽佩之情。”
這人說著,另一人就打開一直背著的包裹,將其打開,里面裝著的竟是滿滿一包金錠,金燦燦,沉甸甸,瞬間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是蘇乙對錢沒什么感覺,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畢竟誰不喜歡金子?
這人家把話說到了這份上,蘇乙感覺自己要是再拒絕,自己都不是人了。
“這可不是薄禮了。”蘇乙似笑非笑地道,“既如此,那蘇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二人頓時大喜,一直說話那人急忙拱手道:“多謝蘇掌門賞臉!蘇掌門,敝莊就在往前十里處,請隨我來!”
蘇乙頷首。
眼見這人在前方引路,蘇三七跨上馬欣慰道:“公子,十里相迎,對方禮數很周到啊。”
“禮下于人……”
“無事獻殷勤……”
周芷若和小昭齊齊開口,但說了一半又齊齊住嘴,互相對視一眼。
蘇乙笑道:“禮多人不怪,古人誠不欺我。”
哪怕是知道趙敏不懷好意,但人家禮數這么周到,姿態放得這么低,還是會讓蘇乙覺得這姑娘會做人,會做事。
他知道若是拒絕了趙敏要求,對方多半拿他沒多少辦法,不過這就沒意思了,而且顯得蘇乙很謹小慎微的樣子。
他藝高人膽大,倒也不怕趙敏耍花樣。
而且他也想要看看,趙敏會不會根據他和張無忌兩種性格,制定截然不同的陰謀。
前面兩人騎馬在前面帶路,走了一里,又有兩人在路邊等候,也是之前見過的那八個神箭手的其中兩個,兩人見了蘇乙遠遠躬身行禮,態度甚恭。
之后每隔數里便有兩人迎接,直到過了一座木橋,順著青石板路來到一所大莊院前。
這莊子周圍小河環繞,河流顯然是人工開鑿。
河邊綠柳成蔭,芳草萋萋。莊園青磚黛瓦,但見墻中飛檐翹角,樓閣重重,顯然是大戶人家,且是江南一帶風格的建筑。
在這西北荒蕪之地能夠見到這副景象,也是一件奇事。
莊園中門大開,之間見過的趙敏身著一身青色方巾闊服,一副儒生裝扮,正笑吟吟站在門口。
她俊逸端莊中還顯三分英氣,三分豪邁,容貌依然光彩照人,盈盈水瞳清澈見底,讓人迷醉。
眼見蘇乙駐馬翻身而下,她向前一步抱拳朗聲道:“蘇掌門今日駕臨綠柳山莊,當真蓬蓽生輝。還有峨眉周女俠,小昭姑娘,蘇三七先生,小女子歡迎之至!各位,請!”
她竟一口念出了所有人的名字。
除了蘇乙,周芷若等三人都驚疑不定。
周芷若也就算了,她本身就小有名氣,只要用心打聽不難探聽到。
但小昭和蘇三七這兩個名字,可就不容易知道了。
尤其是蘇三七,他之前一直都自稱蘇奴兒的。趙敏知道他這個名字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蘇乙在斡端城中救下蘇三七的事情,已經被趙敏打探清楚了。
“你怎么知道我們的名字?”小昭驚訝問道。
趙敏笑道:“前些日子光明頂一戰,蘇掌門以絕世神功力挽狂瀾覆滅明教,就連令徒張無忌也大放異彩,連挫五大派,這些事情早已轟傳武林,小女子就算再孤陋寡聞,又豈能不知?”
“至于三位的尊姓大名……”趙敏微微一笑,“啪”地一下打開白玉扇子輕搖幾下,“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三位都是蘇掌門身邊親友,蘇掌門名滿天下,三位自然也會跟著沾光了。”
“這樣啊……”小昭恍然,臉色稍微變了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憂慮起來。
“諸位,請!”趙敏再次做出請的姿勢。
蘇乙微微頷首,也不說話,負手率先往里走去,小昭等人急忙跟上。
趙敏親自領路,穿過前院,將四人帶進大廳落座。
這大大廳上高懸匾額,寫著“綠柳山莊”四個大字。
正對著門是一副字,是一首詩——
能向府亭內,置茲山與林。他人骕骦馬,而我薜蘿心。雨止禁門肅,鶯啼官柳深。長廊閟軍器,積水背城陰。窗外王孫草,床頭中散琴。清風多仰慕,吾亦爾知音。
詩末題了一行小字:“得贈綠柳山莊,喜不自勝,詩以贊之,汴梁趙敏。”
蘇乙看著這幅字,只覺說不出的清新優雅。
“蘇掌門對書法也有研究?”趙敏吩咐下人上茶,見蘇乙盯著這幅字看個不停,便笑著問道。
“略懂。”蘇乙笑了笑,這是他和趙敏說的第一句話。
“這字筆力矯勁,體態修長,秀媚圓潤,又暢朗勁健,剛柔并濟,實在是難得的好字。”蘇乙笑呵呵看向蘇乙,“正所謂字如其人,可見趙姑娘既有不讓須眉的豪氣,又有蕙質蘭心的婉約,實在是文武雙全的奇女子。”
趙敏眼神明亮,灼灼盯著蘇乙道:“蘇掌門果然懂字,閣下才是文武雙全。可惜相見恨晚,在光明頂一役之前,小女子竟孤陋寡聞,沒聽過逍遙公子的大名。”
“逍遙公子?”蘇乙皺眉。
“看來蘇掌門還不知道,如今逍遙公子之名已傳遍江湖了。”趙敏笑道。
蘇乙皺眉不語,暗暗衡量著“逍遙公子”和“玉面飛龍”這兩個外號哪個好聽。
這些江湖人,怎么不經人同意就隨便給人起外號?真是討厭。這玉面飛龍的名號我報的也不少啊,怎么就沒叫出去?
小昭突然笑嘻嘻道:“趙姐姐,我家公子的外號叫玉面飛龍,可不是什么逍遙公子。”
“咳咳!”蘇乙急忙輕咳兩聲,“小昭,不得無禮。”
小昭做個鬼臉:“這算什么無禮嘛!”
趙敏愣了愣,看了看抿嘴偷笑的周芷若以及面色古怪的蘇三七,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禁莞爾道:“蘇掌門,你真是個妙人!”
這時幾位下人端上茶盞來,趙敏示意各位先用茶再說。
蘇乙對茶葉了解不多,不過這青瓷茶盞和杯中茶葉顯然都不是凡俗之物,一看就名貴至極。
小昭等人不敢喝陌生地方的東西,蘇乙卻是面不改色,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贊了聲“好茶”,便細細品了起來。
小昭等三人見蘇乙動作,這才放心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趙敏眼中奇異之色一閃而過,笑著道:“蘇掌門,據小女子所知,逍遙派傳于前朝,已百余年不履江湖,若非蘇掌門這次橫空出世,只怕世人都不知道事件居然還有逍遙一派。既然逍遙派一直避世隱居,為何突然現身江湖,大放異彩呢?”
“趙姑娘既然連小昭和三七的名字都知道,想來蘇某在光明頂所說的話也瞞不過你。”蘇乙笑呵呵放下茶盞,“以趙姑娘的聰慧,應該不難猜到我逍遙派出山的緣由。”
趙敏微微沉默,笑道:“我知道蘇掌門矢志要恢復漢家江山,只是蒙古人統治中原已近百年,逍遙派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這時出山。莫非是蘇掌門真覺得當今朝廷已無藥可醫了?如今雖有反賊作亂,但對于朝廷來說,都不過是癬疥之疾。蘇掌門真覺得朝廷無力鎮壓各地叛亂嗎?”
蘇乙笑了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口,然后才淡淡道:“莫談國事。”
趙敏一怔,旋即起身抱拳笑道:“是小妹失言,“各位遠道光降,舟車勞頓,若是不嫌棄,請到這邊先用些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