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華陽宮的客人已經離去,唯獨成蟜留了下來,這位因為自己即將到手的監軍之職所帶來的興奮而顯得絲毫沒有困意,反而有些亢奮。
不同于成蟜的亢奮,華陽太后的臉上卻多了一絲不應該屬于她這個年齡的老態,要知道她雖然已經是祖母輩的人了,但事實上是她的年齡也不過三十多歲而已。
她十幾歲時被楚國送到秦國,成為了當時已經快要五十歲的秦國太子的女人,說是聯姻其實只是為了好聽一點而已,她自己很清楚,自己是被當作禮物送到秦國的,而她的任務卻遠遠不是只為了當太子的一個寵姬。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已經從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變成了如今的秦王祖母,在她的身邊更是聚攏了一批與楚國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大臣。
她是如今在秦國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太后,但她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父王在送自己來秦國前的囑托,弱秦。
為此她選擇支持當時在趙國為人質的異人作為安國君的繼承人,因為在她看來,異人并沒有什么大才,若是他成為秦王,對秦國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國家可以因為一個人而興盛,比如秦孝公,趙武靈王以及齊威王,但國家也同樣可以因為一個人而衰落,趙孝成王,齊閔王乃至魏惠王同樣是青銅般的例證。
事實也確實如同她預料中的那樣,異人繼位之后,雖然對外屢屢征伐,但卻沒有什么長遠的規劃,今天攻占一城,明天又丟掉一城,直到今年四月在魏國大敗,她在那時似乎已經看到了秦國將在異人的帶領下盛極而衰。
但是,異人在那時時候偏偏駕崩了,而秦國又有了一位新王。
華陽太后不喜歡嬴政,而且是很不喜歡。
若她只是秦國的太后她應該喜歡嬴政,她知道,嬴政是一個天生的王者。可她永遠不會忘記她還是楚國公主,嬴政越是優秀,秦國對楚國的威脅就越大。
因此她一直都在支持成蟜,希望成蟜可以成為秦王,可惜,還是失敗了,可她只能支持成蟜。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在華陽太后的算計之中,監軍的職位是以成蟜此時的年齡唯一一個能夠接觸軍權的機會,而培養成蟜就是她余生的目的所在。
雖然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全力支持成蟜,成蟜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也是極小,但為嬴政培養一個難纏的對手總歸是沒有錯的。
只不過,這個任務好像有些難。
“成蟜你很高興嗎?”華陽太后收回跑遠的思緒問道。
“當然高興了,那可是監軍的位置,如此一來,我便能在軍中增加自己的威望,培植自己的勢力,而且,看到王兄那滿腹不情愿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實在是太過癮了。”成蟜咧著嘴笑道,至于平時學的禮儀在已經忘到了腳底下。
“你看到你那王兄低頭你很高興?你可知道該如何在軍中養望養勢?”華陽太后對成蟜的忘乎所以不滿了。
成蟜的笑意一下子僵硬在臉上,思前想后不由急得滿頭大汗。
“你可明白你王兄低頭的真正原因嗎?”華陽太后重復道。
“因為祖母,不得不低頭?”成蟜說道,但卻有些不敢肯定,畢竟,那位勝利者給他的心理上留下了太多的陰影。
“他那只是以退為進,他是答應了,但也僅僅只是他自己答應了,可還有一個呂不韋,那才是一個更難對付的老狐貍。”華陽太后解釋道。
“所以,祖母您說了那么多,甚至將姐姐扯進來,只是讓王兄置身事外?”成蟜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什么。
“你還高興嗎?”華陽太后問道。
成蟜搖了搖頭,若嬴政是被強迫才答應的話,他會興奮,但華陽太后很明確地告訴他,自己這邊付出了大代價只是讓對手袖手旁觀,這期間的支出與收獲相比,他不覺得自己有絲毫可以高興的理由。
“第二個問題呢?你告訴我你的答案?”
“禮賢下士,折節相交。”成蟜老老實實道。
“多聽,多看,少插手。”華陽太后平靜道,對成蟜的答案則不做評價。
·····
“今天上了大當了,沒想到那老妖婆還有如此算計。”已經回到自己宮中的趙姬氣呼呼道。
在她的身旁是正在打量著手中長劍的嬴政,只見他將左手手指在驚鯢劍柄處輕輕一按,右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柄更短更薄的短劍。
“這驚鯢子母劍的設計確實是巧奪天工,而與其匹配的劍法也算是獨樹一幟了。”嬴政以手中的兩劍相擊,發出類似于環佩般的聲音,極為悅耳。
“政兒,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啊。”趙姬伸手拍打著嬴政身前的案幾,不滿道。
“母后,說自己被算計了。”嬴政目不斜視道。
“不光是我,還有你。”趙姬更惱火了。
“母后覺得我不該答應嗎?”嬴政放下手中的驚鯢問道。
“你當時沒看到我給你使的眼色嗎?那就是讓你拒絕啊。”
“我看到了,只不過答應對方其實也沒什么,而且母后沒發現,自從我答應后,我那祖母大人和你說話都好聽上了許多了嗎?”嬴政將瞪著眼睛,額頭幾乎都要撞到自己額頭上的趙姬推開后,才解釋道。
“怎么沒關系?那可是監軍,監軍啊,你不知道讓成蟜接觸軍權的后果嗎?”趙姬拽開嬴政的手,對自家這個向來聰慧,卻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犯起了糊涂的兒子都快要絕望了。
“我雖然答應了,但還有一關呢。”
“你是說呂不韋?”趙姬瞬間來了精神,“是了,還有呂不韋呢,他可是不好對付,華陽太后想在他那里討到便宜可不容易。”
“所以說,母后你還擔心什么,自然有人去解決這個問題。”嬴政將驚鯢重新組合在一起,歸入劍鞘,覺得自己應該走了。
“說的也是,不過,你這是要走?”趙姬看到嬴政的動作問道。
“已經很晚了。“嬴政站起身道。
“那可以留下來啊,難道我這里還住不下你嗎?”趙姬拉著了嬴政的手腕。
“不了,明天我在來看望母后。”
“那你走吧。“趙姬有些生氣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好像與自己之間有什么隔閡,再也沒有在趙國時的那種親近了。
嬴政只當是沒有看見,雖然在他的記憶中,嬴政與趙姬的感情很好很好,但他終究不是那個人了。
當嬴政走下臺階,心中莫名的有些堵,感情畢竟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建立在記憶之上的,當嬴政繼承了原主的記憶時,自然而然地也繼承了對方地感情,他知道,在趙姬沒有作出那些事情之前,趙姬還是那個在他心中占據著最重要地位的人。
嬴政在登上馬車進入車廂前,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透過朦朧的月光看到趙姬正站在臺階的盡頭看著自己。
嬴政一瞬間被屬于原主的感情記憶所淹沒,身體更是僵硬在遠處,也許我不該讓她失望,而且她的期望對自己來說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趙姬似是若有所覺,連忙從殿前向下跑來數步,顫聲道:“政兒為什么不走?”
“天色太暗,而我卻很怕黑。”嬴政淡淡道。
“是啊,你怕黑。”趙姬笑道。
兩人似是根本沒有看到掛在天空中的那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