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莊。
漆黑的夜落下,但莊園里,卻依舊燈火通明。
白色的燈籠寫著大大的奠字,懸在了莊里各個房間檐廊。
隨著微風吹來,燈籠搖曳著,帶著里面的燭火,一閃一閃,忽明忽暗。
經過白日的忙碌,莊里大多數人都已經入眠。
當然,也有那么幾處地方,依舊亮著燈火,人影綽綽。
巨大的靈堂,屋里掛滿了白布,點上了白蠟燭,漆紅的棺材前寫了黑色的大字,此時十幾個人正在跪著守夜。
“從燕,孩子們都累了,你帶他們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我和二弟三弟守著就成。”
曹大容看著后面一起跪著,此時卻已經昏昏欲睡的孩子,對著旁側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說道。
“這……”
那少婦有些意動,但也有些遲疑。
“去吧。”
曹大容拍了拍少婦的手,面露心疼的道:“孩子們正長身體,別熬壞了。”
“好吧。”
少婦點了點頭,隨后輕輕起身,走到幾個孩子身旁,將他們拉了起來。
“母親?”
“噓……”
少婦豎起食指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道:“我們走,回房間睡覺。”
帶著幾個孩子,少婦慢慢離開了靈堂。
目送著他們離去,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曹大容收回了視線。
此時靈堂之內,便就只剩下了他兄弟三人。
“大哥?”
曹廣言看著自家兄長,眼神中露出了疑惑。
今夜是守靈日,本該所有血親一起給死去的父親守靈,怎的自家兄長讓幾個后輩離去。
“我有些話要與你們說,而且刻不容緩,那些孩子和女人不好聽去,所以先支開了他們。”
曹大容臉色凝重,沉聲說道。
“什么事情?”
三弟曹玉巖這時露出疑惑之色。
他是老幺,年紀也最小,如今才不過十七,但也快成年了。
只不過平時很少接觸家里事務,對于一些隱秘,知道的倒是不多。
“是關于慈航佛祖的事情。”
曹大容看了一下兩個弟弟,見他們臉上各自露出不同的異色,繼續道:“我們曹家原本只是普通人家,是父親請回了慈航佛祖,這才發達了起來。
原本每日供奉佛祖,都是由父親去做的。
可眼下父親去了,咱們需得有個人接過來,代替父親去供奉佛祖,這樣才能延續咱們曹家的富貴。
昨天父親供奉完佛祖之后就去了,咱們給他入殮后,今天第二天守靈,可今日還沒有供奉佛祖。
父親說過,請回佛祖,就需每日供奉,一日也不可斷絕,不然必有大禍臨頭。
現在眼看著就要到子時了,馬上第二天就要過去,咱們必須有個人去供奉佛祖,所以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下這事。”
兩個弟弟聽兄長說完,各自面面相覷,卻是都默不作聲起來。
看著他們的表現,曹大容聲音又嚴肅了幾分:“父親是絕對不會騙我們的,而且我們的富貴也確實是佛祖所賜。
佛祖是有大偉力的,如果不潛心供奉,哪怕不降罪我們,光是把我們家的財運收回,便就是一件禍事。”
他話說的很嚴厲,但奈何說完之后,兩個弟弟依舊各自垂頭看著地面,并沒有回應。
見此一幕,曹大容不由氣結:“你們就這樣嗎?眼睜睜的看著我曹家基業敗落嗎?”
“大哥你別說了。”
這時曹廣言忽的大聲道:“既然供奉佛祖如此緊要,那為何大哥不去供奉?何必在這里與我二人喋喋不休。”
“你……”
曹大容被自家二弟這話嗆得臉色發紅。
曹廣言卻是不依不饒,冷笑著道:“不說話了吧?咱們誰不知,供奉佛祖之后,就得去做那和尚,再也行不了房事。
我雖已經娶妻成親,但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三弟更是還未成親,連血脈都沒留下。
倒是大哥你,虎兒龍兒一個一個都那么大了,也有人傳承血脈,不怕斷了香火。
豈不是更合適去供奉佛祖?”
“你你你……”
曹大容張著嘴,指著曹廣言渾身都在發抖,最后卻是冷哼一聲,連靈堂也不守,直接就離去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曹廣言半句挽留也無,臉上依舊掛著冷笑。
“二兄……”
這時曹玉巖看著兩個兄長鬧翻,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別理會這些。”
曹廣言看著年幼的三弟,憤懣的說道:“他就是想讓我們兩個去供奉佛祖,絕了香火,然后他長房一脈就好獨吞家業,那點心思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既然是父親留下來的家產,那你我二人也都有那么一份,想要獨吞,做夢。”
說罷,曹廣言也揚長而去。
看著二兄也離開了靈堂,曹玉巖左右張顧了下,靈堂里白色燭火搖曳。
空蕩蕩的廳里,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沒有異人。
白色的帷帳飄蕩著,帶起道道殘影,仿佛有無數鬼蜮隱在黑暗。
看著眼前鮮紅如血的棺材,哪怕明知里面躺著的,是自家剛剛逝去不久的父親,他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但想起父親往日疼愛,曹玉巖咬了咬牙,卻還是強撐著沒離去,繼續跪坐在席位上,為逝者守靈。
蒼白的月色,漸漸選上夜幕正中,曹家莊內依舊寂靜。
也并不寂靜。
東院,這里是二房的住所。
曹廣言離開靈堂,帶著滿胸的怒火,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相公,你不是在守靈嗎?怎么回來了。”
溫婉的妻子看見自家相公回來,頓時臉上露出訝色。
“怎么,我回來你很不高興嗎?”
看著眼前的妻子,曹廣言質問道。
“不,沒有,我只是關心相公而已。”妻子連忙焦急的解釋。
她這副模樣,尤其身上還穿著素白衣裳,看上去多了幾分可憐。
要想俏,一身孝。
想到自己至今還沒有一個兒子,想到方才與大哥曹大容的矛盾,曹廣言眼中便被血紅充斥。
“既然關心我,那就給我生個兒子吧。”
他狠狠的說了一句,然后就撲了上去。
“相公,今日可是守靈……唔……”
話還未說完,便被什么堵住了嘴。
夜色清冷。
在這守靈日內,東院房里的喘息,無人知曉,唯一知曉的兩人也陷入了情欲之中,無暇顧及其他。
時間慢慢過去,月也漸漸往東斜去。
子時到了。
子時一刻……子時二刻……
終于,子時三刻來了。
“哈……”
曹大容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淋,他看著左右,臉色有些蒼白。
“怎么了,夫君?”
旁邊妻子傳來疑問,靠了起來,給他擦拭額頭的汗水。
“沒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不安。”
曹大容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左右的看了看,外面月色落進房屋,皎白的月輝映在他的臉上,照出了掩飾不住的恐懼。
“那我們繼續睡吧。”
妻子擔憂的撫了撫他的。
“嗯。”
曹大容點了點頭,繼續躺了下去,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躺了好久,卻如何也無法入睡。
最終他還是翻起身來。
“不行,今晚是守靈,我還是去看一看才好。”
他下了床,沖著妻子說了一句,便匆匆出了門。
夜色下的檐廊,看上去很是幽靜,現在是冬季,外界已經起了寒霜,極為的冷。
曹大容走在走廊里,哪怕身上穿著厚厚的棉襖,足以抵御冬日的寒冷。
但他心中的寒冷,卻是無法消退。
往日父親在耳邊的教誨,關于慈杭佛祖關于佛祖的偉力,還有佛祖發怒的后果,那一言一行,此時在耳邊格外的清晰。
“現在已經是子時了,已經過了第二天,也就是說昨天沒有供奉佛祖,佛祖真的會降下怒火嗎?”
曹大容心頭忐忑。
先前他生氣離去,連給父親守靈都顧不上,更不會去考慮供奉佛祖了。
畢竟作為一個男人,哪怕有了指示,但說讓他去做和尚,誰又能真的接受。
“去靈堂看一看,希望別出事。”
曹大容嘆息一聲,看了看周圍的黑暗,忽的感覺,其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暗暗的盯著自己,似乎不懷好意。
他頓時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服,腳步匆匆的往靈堂而去。
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
后院之中。
一間看上去很是清幽偏僻的房屋,月色透過紙窗,照進屋子。
暗淡的光芒出現在房里,稀疏的光線射在房間正中的一座小臺,天外似乎飄來了一些陰云,時不時的遮擋住了月光。
然而卻依舊能夠依稀看見,小臺上一座佛像正被供奉起來。
佛像寶相莊嚴,隱隱看上去似乎在作怒狀,一雙眼睛瞪得極大,更添幾分威勢。
臺前有一只香爐,此時香爐上點著一支香,像燃燒的極慢,從中升起縷縷煙霧。
不過到了此時,這只香也燒到了底。
伴隨著最后一絲火星洇滅。
香火……斷了……
伴隨著最后一縷煙霧消散,房間里徹底的陷入了沉寂。
陰云離去。
夜色再度進入房里,不知是否是錯覺,臺上的那尊佛像,似乎笑了。
原本憤怒的表情,似乎漸漸平息,佛像嘴角彎了起來,眼神也瞇著,似乎在盯著某人。
這笑是如此的邪氣,眼神是如此的詭異。
絲絲陰冷的氣息,似乎在房間里慢慢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