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有過‘拔魔’經驗,在他而言,解決周家修士的染魔問題,的確不算是什么大難題。
不過在一些修士眼中,周家修士引同門中伏已然是事實,原因雖然重要,卻不是當務之急。
因此便有人向雷貢請命,表示愿意巡視周遭。
這顯然是個高情商的婉轉說法,潛臺詞是:“我不信一名假丹修士所言的、我們仍舊被困于此地是真相,請讓我去探察清楚。”
雷同先是當眾聲名了‘后軍為上’的宗門慣例,隨即代那修士向洪宣請命,表示他愿意親走一遭,巡視周邊。
洪宣雖然也贊成探看下退路是否真的斷絕,但又考慮到不久前才因為執意要深入探看而被事實打臉,便看向周行。
周行抬手召出一樽冥偶,道:“這戰偶可做向導,預防迷途。”
洪宣點頭稱善,當眾宣布:“雷貢外出巡域,余者抓緊時間,調息恢復。”
“喏!”眾修應令。
雷貢初時還在考慮區區戰偶,如何配合他行動?單是飛行速度,雙方差距便過于巨大。
可事實很快證明,差距遠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周行沒有點破而稱作戰偶,可冥偶在穢土區域,卻是真正的‘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擁有‘幽游影流’之能。
這是兩種類神通,是《幽泉冥獄功》的拓展技法,可以理解為幽冥版的土遁和飛行。
雷貢注意到,冥偶飛行時、如同流動的青煙,有著長長的尾跡,速度極快。
而當其潛入穢土后,則如同劍魚,從空中俯瞰,能看到地表有影綽綽的光影,就仿佛大魚在水面之下不足尺深的位置快速游動。
“這戰偶,明顯很適應這里的環境,莫非,是幽冥一系?”雷貢忍不住心中猜測。
幽冥體系玄門五大都在暗中推進完善,然而開創之路舉步維艱,成績始終強差人意。
他記得,從幾十年前開始,宗門高層,就一直在為幽冥體系的資源投入力度扯皮。
這下好了,濁潮突臨,玄門諸派的相關準備卻是淺薄的可憐。
稍微有點見識的都知道,天下玄門很快就會因為準備不足,而感受徹骨之痛,包括五大。
而他覺得,這次事件,就已經算是痛的表達了。
無論是鎮守申國的修士,還是他帶領的第一支援戰隊,都沒有專門克制邪穢的手段,懟邪魔術技也缺乏認知,這也是中伏即陷入險境的另一原因。
獄界怨鬼,就讓修士們苦不堪言。
在這樣的襯托下,冥偶的表現無疑讓他感覺驚艷。
他琢磨著,回頭得跟洪宣說道說道,讓其反饋給傅山,相信以傅山的智慧,知曉冥偶所代表技術的價值,能夠做出合理安排。
對陣道有一定研究的他,也注意到了金剛木樹妖們。
他發現,正是這些樹妖,像籬笆扎園子般,保護了吞木樹林。
其看似簡單的半環陣列,隱隱卻有著陣法的韻味。
“這些樹妖同樣不簡單,竟然都活著!”
大魔的蓄力一擊,金剛木樹妖自身承受沖擊波傷害的同時,還為被大魔重點攻擊的戰樓分攤了傷害,狀態不好,卻仍舊保有生機。
雷貢知道,這是樹妖特有的‘同氣連枝’的天賦。
但能被如此程度的發揮,說明誕生樹妖的材質,乃至駕御法門都相當優秀。
尤其與大片枯死的吞木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見微而知著,這位假丹,還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一樁又一樁事實擺在面前,雷貢也服氣了。
既然拿周行當高修來看,其言論自然也重視了許多。
如此一來,此次探察之行,便又多了幾分謹慎。
這份謹慎,很快就發揮了作用。
具體是他離開吞木林后不久,面對看似無異常的曠野時。
之前,幽冥獄界在的時候,疆界很清晰。
洪宣等人斥巨力建造撤離通道時,獄界是進行了反擊的。
只不過最終還是洪宣他們勝了一籌,硬是將前進基地立起來了。
但獄界之外的土地,卻是被侵蝕了不小的一片。滲出瀝青般的漆黑黏稠物,散發著刺鼻腥臭味。
這個情況洪宣他們當時沒有過多理會,后來的情況也證明,有金剛木樹妖手拉手做堤壩,穢土侵蝕短時間幾乎沒有作為。
可隨著獄界被破壞,整個地域,卻是有種灌滿水的水囊被捅破的效果,沒了束縛的邪穢之力,四下橫流。
而這正是大魔能夠在獄界被毀后,能迅速再立一陣的原因。
它與邪穢之力極度親和,這片被嚴重侵染的土地,于它而言本就是地利。
雷貢察覺到了環境的異常。
若警惕性不高,他或許會將之解讀為尋常的侵染影響,但此刻,卻是格外審慎,進而發現游離能量似乎有非自然流轉的跡象。
人為操控!
他意識到恐怕真的被周行說中了,這看似沒有大問題的荒野實則已被大魔再度統控。
雷貢有些不甘心就這么折返,他想獲知更多的信息,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當然,他也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危險。
他看了一眼冥偶,命令道:“離我莫超過五丈。”
冥偶很人性化的拱手施禮,表示明白了。隨即潛入土中,跟隨雷貢左右。
雷貢深吸一口氣,像曠野深處而去……
與此同時,周行喚出白無常,協助他拔魔。
白無常在此間的環境下,自然也是享受了地利,如魚得水,實力都有明顯的提升。
它先將目標的魂勾出來,周行使用一百壽元購入的‘分神符’強行將代表魔的人格從魂魄中拔了出來。
分神符并非寶符,周行也能制,只不過它屬于有特殊繪制條件的那一類符,由成就陰神的化神期以上修士繪制,品相才夠好。
周行索性小氪一下,從系統那里買張仙級之下頂流分神符,就為了多幾分成算,也算是對周氏族人的呵護。
拔魔過程是成功的,之后,修士愈發的體魂兩傷,傷勢嚴峻,但性命無恙,回頭好生將養,還是能恢復的。
而對周行的做法,全程旁觀的洪宣他們,并沒有意見。
修士成才,遠比參天大樹更耗費時間,資源投入也極大。
再加上云霄宗先后經歷修界戰爭、大清洗、以及掌門遇刺事件,人員凋敝的厲害,這就使得每一位可用之士都顯得彌足珍貴。
現在周行已經證明,這周家修士的確是入了魔,這才做下惡事,且魔如今已拔出,自然屬于情有可原的那一類。
拔魔之后,周行便以幻術引誘,令這內魔吐露情報。
能拔魔,還能控魔。
周行的表現,令洪宣幾人對其再度高看一眼。
洪宣覺得,這事回頭得跟傅山說說清楚。
未來群魔亂舞,形勢會愈發嚴峻。
周行有這種手段,是宗門之幸,應當善加利用。
其他修士,自然也看出來周行這些手段的價值,不過他們沒有洪宣的覺悟,更多的是考慮如何做對自己有利。
答案很快就有了,別的先不說,強化跟周行的同門情誼,肯定是有必要的,甚至曲意結交,也是筆極為劃算的投資。
周行神識敏銳,自然也是感覺到了洪宣等人的情緒變化,不由暗自點頭,覺得自己的思路沒毛病。
再是優秀出色,與我無益,那這人何足道哉?
這便是這個漆黑人文環境中的基本人性準則之一。
那么,他需要表現的足夠有用、有價值,才能被認可、被接納、被忍讓。
當然,排第一位的還得是有實力,否則就是別人眼中的肥肉。
花費了些時間,他以誘騙手段從那頭內魔那里獲得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比如說搞清楚了大魔的目的。
大魔的目的原本有兩個,其一是在陽世建立永久性的冥域。其二是獲得此地的靈石礦脈。
魔雖然以煞氣為主要吸收力量,卻也需要靈氣調和。這大魔明顯就是趁著濁潮突臨,玄門缺乏準備,迅速撈一票,并且將冥域在陽間扎根,生米做成熟飯。
又過了一小會兒,雷貢回來了,臉色有些難看。
他先向周行道謝:“這次多虧了有你的戰偶指路,否則就回不來了。”
“雷真人客氣了。”
洪宣有些迫不及待的問:“怎么,外面是迷陣?”
雷貢點頭:“不僅是迷陣,還有紅衣厲鬼和黑瘴兇靈。”
洪宣臉上變色:“申國立國不足千年,且全程由我宗暗中扶持,根腳清白,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雷貢搖頭:“我與之過了幾手,的確如典籍記載中那般強大。”
周行插話:“我以幻術誆騙那頭內魔,倒是提供了一些線索。”
洪宣眼睛一亮,“快快道來。”
周行先是將大魔的兩個意圖說了,接著又道:“那內魔被我用話一激,便有些口不擇言,我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內魔桀驁不馴時,稱大魔為孽欲。”
‘孽欲’二字,頓時令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眾所周知,魔與魔之間是有感應的,一如修士與修士之間。
再加上魔出了名的自私貪婪、無情無義,因此本質上確實是對誰都不會真心實意的恭順。
這就導致,內魔即便是在大魔的施為下誕生的,卻也不存在什么忠誠,而是靠利益、禁制維持彼此的關系。
進一步說,內魔受激而口吐狂言時,其情報的真實性,還是很高的。
那么問題緊跟著就來了:‘孽欲’何來?
孽欲這種存在,非同尋常,需要怨望、坑殺、邪祭等一系列苛刻條件達成,才能誕生。
洪宣沉著臉道:“如此說來,我們之前的估測明顯是一廂情愿了。這頭大魔并非申國亡魂中誕生的異類,而是邪法催生的孽物。”
雷貢接話:“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就在此間的深地之下,埋葬著一個古老的城池?”
洪宣點頭:“很有可能。”
確實,孽欲誕生的條件那么苛刻,申國從建立到現在,一直被云霄宗監控,不可能發生這類邪祭操作而不知。那么比較合理的推測,就是在申國之前,這片土地上另有被埋葬的古國城池,并且是大城。
一直當聽眾的方鴻飛這時插話:“如果我記憶不差,這片土地一度是戰神殿的轄區。”
一句話,令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修界五大,其實有六,朱雀不鳴,螣蛇起舞。
這說法,道明了修界頂流大派的狀況。
瀚海、云霄、厚土、御劍,把持水、木、土、金五行之力,既有成體系的相關修行法門,又有圣獸提供宗賦。
原本的五大之一,赤焱門,也是有朱雀圣獸護佑的,但因為某些原因,朱雀圣獸涅槃了,說白了就是死了,畢竟朱雀可沒有涅槃重生之說(1)。
自那之后,熱情爽朗、同時也暴躁好戰的赤焱門修士,就很少在外間走動了,其轄區也收縮到天焰山地域,可以說是只保留了基本盤,玩起了閉關鎖國。
赤焱門在修界的影響力由此一降再降,到后來,新生代的修士們只能聽前輩道古或翻閱典籍,才能知曉其過往。
而在赤焱鎖國三百多年后,戰神殿崛起。
他們的前身,叫做鬼神宗,因獲得遠古神獸卵,并孵化出螣蛇,從而成為第六個擁有宗賦的大派,進而躍升為頂流。
螣蛇屬性大風,也就是辛金,占著‘陰虛驚變’四字,跟蜃龍一般,都屬于洪荒異種。
有著這樣的歷史以及守護獸,戰神殿在很多修士認知中,很有那么點‘強盜雖洗白,但匪性從未改’的意思。
將鬼神宗和孽欲兩者一關聯,可能性還真的挺大。
畢竟鬼神宗當初不僅聲名狼藉,其主打流派,恰恰是豢養鬼神。
而如果真有關聯,戰神殿多半不會置之不理。
甚至稍微有些聯想力,就會想到,戰神殿恐怕從來都是兩條腿走路,明面上是戰神殿,暗地里鬼神宗的那一套也沒有舍棄。
這意味著,濁潮臨世、群魔亂舞的時代,五大中最為適應,最能快速轉型的,就是戰神殿。
比從低階術法開始研究幽冥體系的其他大派有優勢的多。
而若是這個假設是成立的,那么孽欲很有可能是戰神殿早年埋下的伏筆,只待時機到來,育成鬼神,進而操控駕御。
結果濁世突降,打亂了戰神殿原本的計劃。
可即便是這樣,他們多半也仍舊持有犀利的約束孽欲的法門。
進一步推測,戰神殿多半是會來嘗試收復這孽欲的,甚至有可能已經來了,一直在暗處等機會。
洪宣的聯想更豐富,他甚至連危急關頭,拯救了己方一眾人的那位高階劍修都給關聯進來了。
御劍門跟云霄宗關系還算不錯,跟戰神殿卻十分不睦,甚至雙方都有修士常吼吼‘天無二金,必去其一’。
在這樣的背景下,有御劍門的修士關鍵時刻幫云霄宗、而為難戰神殿,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但不管怎么說,事情現在進一步復雜化了,而己方的情況卻是很糟糕。洪宣之前就跟眾人說了,宗門不會有新的增援。
在場諸修心情沉重,就連周行都有些郁悶。
大魔、古國、戰神殿,在加上己方,很可能攪合成一鍋粥。
然后未等事件解決,墨灈派遣的追殺者們大約就到了,屆時就更亂了。
“看這意思,屆時我少不得要分飾兩角,既如此,那么就要早做準備……”
周行考慮到自家的核心術法,注定了只能有一個主意識存在。這等于是說,一旦分飾兩個角色,其中一個必然得是表現極少,否則就容易露餡兒。
那么就得提前鋪墊,才能使得需要的時候,表現極少變得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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