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立了新的儲君。
不是整日遛鷹斗犬的三皇子,也不是哀哀戚戚流連教坊司的四皇子,更不是好勇斗狠的五皇子。
而是一個大家從來都沒想過的人——玉致公主。
有人茫然。
有人疑惑。
有人震驚。
女帝臨朝,這種事千百年從未有之。
但在各大茶館傳出一折名為《昭云行》的話本后,隨著前朝一位名為沈昭云的女將軍瞬間風靡了整個洛都,洛都的人們也就慢慢接受了這件事。
大皇子身死,二皇子謀逆,比起其他幾位不爭氣皇子,玉致公主似乎確實是更合適的人選。
再加上權傾朝野的奸相被東市斬首示眾,大家的日子好似一下子就有了奔頭,南國的春日也格外晴朗了起來。
枝頭花苞輕吐,在盈盈微風中搖顫。
煙柳畫橋,繡戶珠簾,紅豆樹蔥蔥郁郁,陽光明媚的長街上,街邊傳來了三兩聲熱鬧的吆喝。
人聲鼎沸。
雕車輕快的跑過街道,在鼓樓的鼓聲中,飛馳向遠處那恢弘大氣的皇宮……
角樓如月,高墻堅聳。
上好白玉鋪造的地面寬闊大氣,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好看的光,一路分列著挺拔俊秀的花樹。
“殿下。”
隨著馬兒嘶鳴著停下,雕車上的香帳晃動了兩下,駕車的侍衛從馬車上下來,對著馬車喚了一聲。
緊接著,繡著銀線海棠花的車帳掀開,露出了一張精致貴氣的面龐。
玉釵搖晃,紅衣隨風疊動。
一雙明亮的桃花眼望向皇宮那朱紅色的大門,踩著侍衛搬來的馬凳,大氣端莊的從車上走了下來。
一名公公見狀連忙迎了上來,一溜小跑,堆起滿臉笑容:“殿下,陛下在長樂宮等候著吶。”
陸紅袖紅唇輕輕勾起一抹弧度,明眸如星:“麻煩公公了。”
那名公公連忙訕笑,連聲不敢,眼下這位風頭正盛,顯然就是以后的南國之主,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得罪。
默默的在前面引路,一路穿過亭臺樓榭,很快便來到了一座精致的宮殿前。
初春,海棠花開的正盛。
覆著琉璃瓦的宮殿前種了一片海棠,掛在枝頭如灼灼明霞,紅漆大門輕掩著,上懸黑色金絲楠木匾額,龍飛鳳舞的寫著“長樂宮”三個大字。
“殿下快進去吧,莫要讓陛下久候。”
那位公公指著長樂宮,緊接著便停下了腳步,站在了白玉臺階下面討好般笑了笑,似乎是提前得到了囑咐。
陸紅袖點了點頭,當即邁開腳步,紅衣如火在海棠花中穿過,推開殿門便走了進去。
殿內檀香裊裊,四周掛著紅色的羅帳,盤臥著麒麟的紅色巨柱撐起四周,繪月在壁,鑿地為蓮。
見到臥榻前那熟悉的身影,陸紅袖盈盈拜倒:“父王。”
“起來吧。”
過了半晌,南王那熟悉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喑啞。
滄桑。
暮氣沉沉。
站起身來,望著面前這名兩鬢斑白的老人,明明只過去了三天,對于陸槐來講卻像是走過了三十年一樣,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竟比之前渾渾噩噩的時候還要落魄。
陸紅袖輕咬紅唇,忍不住開口道:“父王,你身體……”
南王擺了擺手,渾濁的雙眼望向陸紅袖,開口道:“我時日無多了,燭龍之角雖然神奇,卻也不是萬能的。長久以來丹藥對我的侵蝕單憑燭龍之角是化解不了的,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隨時都有可能閉上雙眼再也睜不開。”
父女相處,此刻這位南國萬人之上的人君沒有再稱呼自己為朕。
看到陸紅袖神色黯然的模樣,南王反而笑了笑:“我家玉致長大了,別這么難過,這就是父王的命,或許從我起初做了錯誤決定開始,我就已經注定是這樣的結局了。”
眸子溫和,聲音里滿是包容,讓陸紅袖心中忍不住顫了顫。
時間太久,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多久沒有看到過父王那雙溫和的雙眼,就算在她大婚那天,隔著紅頭簾看到的也是那張病態而又嚴肅的面龐。
如今的南王反而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
“說起來還是父王對不住你,父王這輩子都沒有當好這個一國之君,反而為難玉致你一個女兒家接此重任。”
南王說到這里微微一頓,看向陸紅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張同樣純真的笑靨,滿是愧然般抹了抹淚花:“其實,父王只希望你這輩子能過的開心,找一個意中人,被人疼愛,相濡以沫的過好這一生,不必像現在這般辛苦……”
陸紅袖搖了搖頭,桃花眸中滿是堅定地看向南王:“父王,這是兒臣自己選擇的道路,當初不是約定好了的么,父王口中的南國,兒臣會將它實現!”
“況且……”
陸紅袖聲音一頓,緊接著一抹紅霞從脖頸蔓延至耳際,眸光如水般垂下頭:“兒臣,兒臣已經有了意中人。”
看著一臉羞赧的陸紅袖,南王先是微微一頓,緊接著突然笑出聲來:“哈哈哈,好!好!可曾向你的那位意中人袒露過心跡?”
“沒……”
陸紅袖微微蹙眉:“兒臣,兒臣怕被拒絕。”
“他敢?!”
南王吹胡子,雙眼一瞪:“這南國難道還有比我們家玉致更加優秀的姑娘?他瞎了眼才會拒絕!”
說著,南王便是一陣咳嗽,緊接著擺了擺手,臉色也跟著溫和了下來:“既然有了喜歡的人,那就大膽去告訴他吧,我聽說今晚外面會有煙花大會?這便是一個好機會,我們家玉致好不容易才喜歡上一個人,這是那臭小子天大的福分……”
“父王”
陸紅袖臉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頓時又惹得南王一陣大笑。
站在長樂宮外,那位公公聽著殿內傳來南王陣陣的開懷笑聲,嘴角不由得也跟著笑了笑。
望著天邊逐漸浮現的月牙影子,心想著今天恐怕是陛下笑聲最多的一天了……
不知過了多久,宮殿的門被輕輕推開,陸紅袖一襲紅衣的走了出來,臉頰還帶著些許羞色。
那位公公趕緊迎了上去,見到陸紅袖臉色瞬間變為不可高攀的貴氣端莊,連忙笑道:“陛下早有吩咐,命奴婢領殿下出宮。”
“有勞。”
陸紅袖點了點頭,被那位公公引著向前走了一段距離后驀然停下腳步,發絲在風中飛舞,向著被海棠遮掩住的宮殿回望。
逐漸冷清幽暗下來的宮殿中,南王高坐在軟塌上,在桌前鋪開一封遺詔,掏出玉璽輕輕落在上面。
望著上面的神女像怔怔出神了片刻,半晌后才輕輕抬起,渾濁的雙眼中突然垂落下兩滴淚來。
“陸槐?”
“陸槐。”
“陸槐!”
“別哭,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約好了,你一定要當個好王……”
那張笑靨似乎又在眼前浮現。
在位數十年,沉迷長生,從未用這枚玉璽加蓋過任何一封詔書。
所以一直未曾意識到。
她化作的玉璽,既不是受命于天,也不是既壽永昌,上面只寫了四個大字……
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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