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水泥廠也算老牌國營大廠,成立于1958年,最早隸屬工業部直轄,1978年放歸到省里管;鼎盛時期工廠占地千畝,員工5000多名,產值最高曾達到5個多億。
到了市場經濟時代,尤其這幾年國外水泥品牌強勢進入中國市場,昔日名廠漸漸力不從心;從1993年就開始虧損,每年虧損越來越嚴重。
你想想看,五千多人的大廠,廠里有醫院,學校,商場……其中一些正式工家庭幾代人都靠這廠過活,除了工資,各種福利保障加起來都不得了。
雖然表面看起來,產值一直都在增長,但利潤卻越來越薄,虧損越來越多。
廠領導頂不住了,先是在94年裁掉800名臨時工,還是不行,就尋求政府注資,但也不管用。
無可奈何下,只得尋求外資。
確實有幾家國外投資方來看過,也感興趣,但前提條件是必須控股,這和國企改革文件相違背,就不了了之了。
最后,經上級領導同意,決定執行下崗減負政策;初步計劃是96年下半年下500人,97年下800人,98年下400人。
人數減少一半,企業可能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怎知,初批下崗名單一公布,立刻在廠里掀起軒然大波。
總經理孫魁元比較機靈,率先以出國考察為名,去國外躲了起來。
其他三名副總也在外地搞調研的,和同行交流經驗的,抑或在帝都開會的。
反正都躲了起來。
關志鵬作為主抓生產的副總,不能離開,于是就當了倒霉蛋,被十幾個憤怒的下崗職工沖進辦公室揪住猛打,若不是保安和警察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田子欣聽完,嘆了口氣,握著那名工友的手感激的說:“小蔣,謝謝你們護送我爸到醫院。天色不早了,你和工友們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你帶我去廠里看看。”
“好!”
小蔣名叫蔣中平,祖孫三代都是水泥廠職工,細說起來和關家還有那么一點親戚關系。
小蔣等人走后,田子欣讓關菲母女倆先去醫院招待所休息,自己在關爸病房外守夜。
關家只有一個寶貝女兒,自己作為女婿,可為半個兒子,必須要在關鍵時候頂起來。
這是人倫常規,跟你現在有多少錢,身份有多牛逼,沒有半毛錢關系。
第二天一早,母女倆過來換班,他才揉著眼睛,哈欠連連的去睡覺。
一覺睡到中午,在招待所吃了盒飯,來到病房,見關爸已經醒了,正淚眼汪汪的跟女兒訴苦。
“女兒啊,爸爸我68年參加工作,28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現在居然被工人打……
爸這心里難受啊!”
他頭上裹著厚厚的白繃帶,只露出眼耳口鼻;手背上插著輸液管,綁著沉重甲板的右腿擱在不銹鋼固定架上,眼神傷感,透著苦悶,還有想不通。
說到悲憤處,聲調愴然,令人動容。
“老爸,你別難受,等傷養好了,咱們再找去孫魁元找個說法,
哼,他作為總經理,緊要關頭去國外躲藏,讓你這老實人來頂鍋!”關菲抹著眼淚,氣呼呼的說。
關爸嘆了口氣,“唉,老孫這人我了解,他也是沒辦法,十幾個動手者都被抓了,不會輕饒的,這事就算了結了。”
“不!這事一定要有個說法才行!”
“老關,你就是這輩子太老實,才被人欺負!”關媽雙眉一剔,目放寒光,不依不饒。
一家三口正說著,田子欣進來了,怕在女婿面前丟面子,關爸忙抹了眼淚,裝出一副男子漢堅強的樣子。
岳父號稱泰山大人,足見分量有多重,哭哭啼啼是很丟面子的事。
“爸,今天感覺怎么樣。”田子欣坐到床邊,關心的問。
“嗯,好多了!”
“那就好,菲菲,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這段日子你得好好照顧爸,別尋些不開心的話頭說,目前把傷養好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說。”
關菲點頭;關媽關爸對視一眼,心里暖暖的,心說這女婿真好,想的細致。
蔣中平來后,田子欣和他出了醫院,叫上一輛出租車,直奔冀中水泥廠。
二人來到廠門口,頓時大吃一驚。
好家伙,門口堵著密密麻麻一大片人,足有三四百人之多,有的舉著牌子,有的拉著橫幅,有的提著木棍。
更夸張的是兩名后生守著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頭穿著壽衣,挎著一只帆布書包,拄著一只拐杖,威風凜凜的站在棺材上,一副以死抗爭,永不妥協的決絕與勇氣。
古有抬棺上戰場,今有抬棺堵廠門,真是大開眼界。
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車輛和行人不得出入,連門口的街道都堵住了,嚴重影響交通順暢。
他們齊聲高喊著。
“開門,快開門,我們要進去上班!”
“我們也要吃飯!”
“我們上有老,小有小,領導太黑心,讓我們下崗!”
“缺德,沒良心!”……
喊聲整齊,雄壯,高亢,一股逼人的洶洶氣勢彌漫在方圓數百米的范圍內。
鐵柵門被幾把大鎖鎖死,后面堵著厚厚幾層水泥包作碉堡;一群保安拿著膠皮棍守著,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乖乖,這陣勢,真不得了!”
田子欣和小蔣下了出租車,遠遠躲在一邊觀看,生怕殃及池魚。
過了一會兒,人群見叫囂沒有,有些人開始拿著木棍沖擊鐵柵門。
“各位工友們,工廠這么做也有苦衷,你們要體諒,不能這么鬧啊!
你們這種行為嚴重破壞工廠正常生產秩序,擾亂正常公共秩序,屬于嚴重的犯罪行為,要受到法律的嚴懲!”
保安隊長拿著喇叭,色厲內荏的大喊大叫。
“老子體諒你媽個球,胡永兵,老子問你,你怎么沒下崗,說,是不是你媳婦陪廠領導睡過覺!”
“張愣子,你他媽放屁!”
胡隊長剛罵完,一塊磚頭朝面門襲來,幸虧他躲得快,否則就要破像了。
“哈哈,瞧你這熊樣,老子多半是說準了,大伙兒,不要怕,咱們加把勁往里沖!”
那白發老頭敏捷的跳下棺材,一拍胸膛,氣呼呼的沖到前面,“我趙大海58年進廠,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工廠,得到的先進獎狀可以堆一屋子。
誰敢讓我兩個孫子下崗,我這條老命今日就丟在這兒了!
大伙給我沖,出了事情,有我這把老骨頭頂著!”
受到德高望重,勞苦功高的趙大海鼓舞,一些人更加放肆了,“哐,哐,哐……”木棍砸,磚頭砸,腳踹,用身子輪番撞……保安們怕死,紛紛躲得遠遠的。
鐵柵門漸漸有搖搖欲倒之勢。
“嗚嗚嗚……”
正在形勢危急之際,只聽一陣警車鳴響,十幾輛警車鳴著警笛,威武的開撥而來。
鬧事的人見了這陣勢,有些害怕了,紛紛望向趙大海。
趙大海捋須想了想,展臂一揮,高呼:“各位工友們,咱們要采取和平手段向領導請愿,來,咱們一起手挽手的唱歌!”這老頭不簡單,有勇有謀,是個經歷過大場面的人。
“好,咱們唱歌!”
“,穿上工裝就不一樣。
讓青春之火燃燒出夢想。
一路上讓愛揚帆起航。
進入車間就不一樣。
讓生命擁抱著每次曙光
一輩子讓夢自由飛翔
挖掘機開啟民族的富強。
把一滴滴汗水流入土壤
只為社會主義嶄新模樣。
工程圖勾畫夢想的寶藏。
把一份份榮耀記在心頭。
要讓世界發出光芒萬丈……”
數百人手挽手,噙著眼淚,聚集在一起高唱《》,歌聲雄壯豪邁,聲遏行云;加上那具黑漆漆的棺材,一股無比悲壯的氣息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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