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當蘇文響應館長的呼喚,從圖書館深處的某個高聳書架爬下來時,布萊德·唐頓已經帶了一幫人,把藏書室的通道擠得水泄不通。
光是蘇文目力所及,就有少說十來個人在場。
他們中不但有早上的幾位狗腿子,更有好幾個趾高氣昂的唐頓家族家仆,甚至在后面還站著幾名被特地喊來的裁決騎士。布萊德被攙扶著簇擁在最中間,捂著肚子,面色蒼白,表情痛苦,頭上還纏著滲血的繃帶。
“?”
蘇文愣了愣,心想自己也沒揍他的頭啊?
但這些細節無須在意,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布萊德今天是鐵定要自己的工作泡湯的,所以無論他做出什么表演,也無需大驚小怪。
倒是圖書館館長,那名六十多歲的小老頭,幾時見過這等陣仗,早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他看起來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來者是銀盔城谷物長官的兒子,自己絕對惹不起的大人物,只得小心翼翼地陪伴在左右,連連道歉。直到見蘇文出現時,才狠狠瞪了后者一眼,卻又不敢胡亂發言。
這便秘般的表情讓蘇文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憑良心說,館長平時對他還算不錯,而現在自己惹來的麻煩,某種程度來說有點把他給拉下水的味道。
可這也沒辦法,蘇文又不是故意的。
他也想繼續在這里多過一段平靜日子,雖然自己可能會在未來的某天離開,但在這之前,待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他很滿意。
但偏偏布萊德這廝的嘲諷實力突飛猛進,不經意間就破了他的防——其實就連蘇文自己也有點驚訝,當聽到布萊德借用莉蒂西婭諷刺自己時,雖然知道那不過只是無心的垃圾話,但蘇文還是忍不住順著他的意思想了下去。
然后……
拳頭就不由自主地和他的肚子撞到了一起。
只能說是意外事故吧,蘇文其實并沒有主觀傷人的意圖。
但蘇文知道,若把這話說出來,絕對不會有人相信。而對于這件事的后果,他也早已做好了承擔的準備。蘇文并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主,也沒打算以賽文·阿萊耶的身份,公然對抗銀盔城的法律,因此只要對方別太過分,那么無論是罰款、開除職務,還是被拉進去蹲幾天,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事實證明,他似乎還是想得有點太簡單。
接下來發生的事還算在預料之中,面色痛苦的布萊頓當場指認了蘇文,并要求裁決騎士逮捕他。而蘇文對裁決騎士的“邀請”十分配合,后者也沒有過于為難,只是依法辦事地把他帶回了銀盔城的帝國裁決廳,也就相當于前世的警*察局。
緊接著,蘇文被拉到了一間審問室里,雙手被綁上了鐐銬,在得知這是必要程序后,他也并沒有拒絕。
事情到這里都還算正常。
但接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似乎越來越不對勁。
幾個小時過去了,蘇文就這么一個人靜靜坐著,沒有任何人進來問話。外面也靜悄悄的,整個世界仿佛就剩下他自己。
中午很快結束,下午也緩緩度過,鐵窗外面的光線逐漸變暗,直到太陽落下了地平線,而審問室徹底變得黑漆漆一片,仍然沒有人出現。
蘇文就像是被遺忘了。
此時的他幾乎一整天滴水未進,肚子早已經饑腸轆轆,想到莉蒂西婭此時很可能又像昨天一樣,早已做好了晚餐等著自己,便不由得有些不耐煩。雖然在前來的路上,一名裁決騎士爽快答應了蘇文,會把自己被“請”到裁決廳的消息轉達給家里人,但從眼下的狀況來看,肯定是出現了什么異常。
因此這個允諾,自然就變得不可信了起來。
該不會,布萊德還不滿足于自己受到公正的懲罰,選擇在背后搞事?
那可真是……
太不自重了。
又等了大約兩個小時,就在蘇文開始認真權衡起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越獄,并放棄自己現在安定的身份究竟是否值得時,外面終于傳來了動靜。然而,來的卻不是帝國裁決庭的審判官,而是……布萊德·唐頓本人。
雖然他身后還跟著兩名裁決騎士,但很顯然,這兩個人并非主角。
蘇文知道,自己很可能猜對了。
讓被害人來審問嫌疑人,他可不記得帝國有這樣的規矩。尤其當看到一名裁決騎士打開了審問室的門鎖,然后畢恭畢敬地對布萊德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時,接下來無論再發生什么事,都不會讓蘇文感到意外了。
而此時的布萊德,哪里有半點白天時候裝出來的頹態?他趾高氣昂,看向蘇文的表情像是在微笑,卻更像是復仇成功時的猙獰。他走到審訊桌前,重重坐在蘇文的對面,雙手合在眼前,以昂然的姿態,盯著蘇文看了許久,然后冷聲開口。
“我贏了。”
真的怪。
蘇文再次檢索了賽文·阿萊耶的記憶,確定自己跟他應該沒有正在進行的比賽。
“你贏了什么?”蘇文不解道。
“兩年來,我一直在等你犯錯,但你每次都像個窩囊廢一樣,面對我的譏諷,卻連正對我的雙眼都不敢做,害的我拿你沒什么辦法。可今天,你終于忍不住了!”布萊德說著,連聲音都因為興奮而顫抖,“你知道么,當你揍我那一拳時,我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滿心歡喜,因為我終于可以毀掉你了。這一天早就該到來,你明明已經是個廢物,為何還能在銀盔城逍遙自在地生活下去?”
“……”
蘇文沉默許久,才嘆為觀止的深吸了一口氣。
“抱歉,我真不知道你對我的怨氣大到了這種程度。”
他的語氣中充滿難以置信。
“哈哈哈!”布萊德似乎沒有聽出蘇文語氣中的揶揄,而是站起身放聲大笑道,“抱歉?你居然對我道歉了!賽文·阿萊耶,看看你,當初的你就像太陽一樣耀眼,從八歲記事那年起,無論我有多么努力,在所有人眼里,都比不上你的萬分之一!但你現在,居然就坐在這里,被鎖鏈捆住了手腳,低聲下氣地向我道歉?”
看著他興奮到扭曲的表情,蘇文無奈地聳了聳肩。
“那么,你滿足了嗎……”
布萊德收起了笑容,但隨即又忍不住笑了好一會,才終于做出回答:“是的,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樣,我很滿足。”
“既然如此,那把我放了,你看如何?”蘇文試探著問道,“我道歉了,你也笑過了,并表示滿足,想必這些年來被我傷害的心靈一定得到了寬慰。不如讓我們就此揭過,日后互不相見,大家各過各的,不是挺好?”
靜靜聽完后,布萊德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他指著蘇文的鼻子,緩緩說道:“你在做什么美夢呢?我說過了吧,我要毀掉你。”
果然沒那么好說話。
蘇文饒有興致地反問:“哦?怎么個毀法?”
“就算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的。”
布萊德臉上寫滿了猙獰:“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嗎?你會以故意傷害罪被處以刑罰,在接下來的至少五年里,你會在監獄里度過。或許你會以為,你還有機會出來,重新當一個普通人,但我不會讓你如愿以償的。因為,我還安排了更多好事等著你,而這一切,你都會在監獄里面慢慢享受到。”
蘇文搖了搖頭,面色無辜道:“不至于,我只是揍了你一拳而已,而且你現在還能活蹦亂跳,說明根本沒受什么傷。按照多倫的法律,我還不至于坐牢,而頂多被處以罰款,以及數天的治安拘留。”
布萊德居高臨下地看著蘇文,就像一只看著老鼠在自己爪子下掙扎的貓。
他緩緩說道:“賽文·阿萊耶,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話,讓我承認是我憑借權力動了手腳,但你覺得這里有第三個人在聽嗎?”
嘖,看來這人不傻啊。
另外,蘇文順著他的話,抬頭看了看外面,兩名裁決騎士果然早就乖乖悄然離場,仿佛專門為布萊德和自己留下了二人空間。
挺好的。
萬一自己打算動手,會省去很多麻煩。
而布萊德見到蘇文沒有回應,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張狂。
“所以,無論我對你說了什么,你都沒辦法把它們變成證據,改變即將發生的事實。而事實就是,你把我揍得很嚴重,因此你必須得坐牢。怎么樣,有沒有覺得很絕望?”布萊德探頭靠近蘇文,幾乎頂到了他的腦袋,面露猙獰,“除此之外,我還必須要感謝你今天的動手,讓我發現了你的弱點——是那名半精靈女仆吧?想想也是,像你這樣的廢物,居然還有人不離不棄的關照,那你該多么在乎那個關照你的人啊。真是失策,我應該早就發現這一點的,而不是一直等到今天。”
“……”
蘇文沉默著。
“你憤怒了?害怕了?但這只是個開始。”布萊德繼續說道,“原本我沒打算對那名半精靈做什么,但你居然敢揍我,這讓我改變主意了。放心吧,等你進了監獄以后,我會好好對待她,不會讓她因為失去了你而受到委屈的。”
“……”
蘇文依然沉默,但臉色已經發生了變化。
“我會讓她時常給你寫信,告訴你發生了什么。她還會去探望你,然后你就會發現,她慢慢變成了我的女人,不再忠于你,甚至到最后,她還會懷……”
說到這里,布萊德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猛然睜大雙眼,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只見在刺耳的推門聲中,審訊室外鋼鐵鑄就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緊接著,通道里響起了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蘇文也緩緩收起了手中早已經瞄準布萊德腦袋的槍。
“是誰?!”
布萊德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他的臉上浮現出驚怒的表情,朝門口大吼:“我不是說過,任何人都不能進……”
但這聲怒吼再次戛然而止。
因為,在他的視線中,一個身穿銀白鎧甲的高大身影緩步出現。從鎧甲的身形來看,這似乎是一位女士。她先是看向坐在審訊椅上被鐵鏈銬住雙手的蘇文,又將目光移向一瞬間從暴跳如雷變得呆若木雞的布萊德。
然后發出了不容置疑的聲音。
“滾出去,這里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只是話音剛一響起,布萊德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蘇文卻反而被嚇了一跳
真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來者竟然自己的老熟人,銀盔城裁決騎士團的團長——歌莉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