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的時間,足夠人們遺忘很多東西。
比如,獸人部族的狂化軍團,曾是多少人類士兵的終極噩夢。
一群狂化獸人,不過是發狂的野獸。而當有人能夠控制它們,把它們變成整齊劃一、目標專注的軍隊時,那將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作為裁決騎士團最精銳的大隊,裁決騎士們并沒有丟盔棄甲逃走,而是開始了飛快的變陣,方陣中的外圍成員,紛紛爆發出顏色深淺不一的斗氣光芒。剎那間,整支隊伍以歌莉斯坦為首,形成了突圍陣型,如同一把尖刀,刺向了交易中心大門處的包圍圈。
這樣的一支隊伍,莫說是在銀盔城這種小地方,甚至哪怕放在帝國*軍團中,也能算得上精銳小隊。
然而。
兩者在接觸的一瞬間,便產生了傷亡。
沖在最前面的兩名狂化獸人,率先被歌莉斯坦手中的附魔長劍斬成兩半,如同掠過黃油的刀片,沒有任何停頓。
無論力量多么強大,獸人的身體依然脆弱。
但其中一名被斬成了兩段的獸人,并沒有直接斷氣,而是氣勢不減地繼續撲向了身后的一名裁決騎士。這名騎士早已有所反應,手中劍刃刺向獸人只剩上半身的軀體,直接扎了個透心涼,但同時……卻也已經被它貼近了身體。
緊接著,狂化獸人的雙臂如同一把巨鉗,直接“擁抱”著鎖死了這名裁決騎士,骨頭斷裂和鎧甲變形的刺耳聲音清晰可聞。下一秒,獸人撕裂的血盆大口張開,獠牙重重啃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血流如注的痛苦慘叫中,這名裁決騎士和只剩一半的狂化獸人一起翻滾著倒在地上,如同在進行一段詭異的舞蹈。
而類似的場景,正在不斷重復上演。
裁決騎士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歌莉斯坦的認知沒錯,狂化獸人除了力量以外,幾乎一無是處,它們的身體強度和普通人類沒有太大區別。可它們不知疼痛,無懼死亡,哪怕已經四分五裂,也要在敵人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而許許多多這樣的獸人形成的部隊,就像是一支過境的蝗蟲大軍,能夠輕易吞噬任何活著的生物!
她終于明白了,為何歷史書上,會對這一切諱莫如深。
任何親眼目睹過狂化軍團戰斗的步戰士兵,都會在一瞬間失去士氣。
它們是惡魔!
整齊有序的突圍方陣,很快被慘烈的傷亡打亂。
歌莉斯坦麻木地斬殺著眼前的狂化獸人,短短的十幾秒內,已經有接近二十只獸人在她的劍下變成數段,但不過是杯水車薪,周圍的狂化獸人依然數以百計。而同樣在這短短十幾秒內,裁決騎士團的成員,已經折損了接近三分之一,陣型早已瀕臨崩潰。
這還多虧了歌莉斯坦指揮迅速,隊伍沒有被狂化獸人完全包圍。
她知道,所有人都已經被嚇破了膽。
突圍,早已經變成了倉皇的逃亡。
亂了,全亂了!
歌莉斯坦試圖重整隊伍,但無濟于事,并非每個人都是像她一樣的高階斗氣騎士,有強大的力量與斗氣護體,能夠在狂化獸人中自保。其余的裁決騎士中,甚至有許多都只是沒有覺醒斗氣的普通人,哪怕被稱之為“精銳”,也不過是在銀盔城里的“精銳”,根本沒有上過真正的戰場,更不可能面對過眼前如同地獄惡魔般的敵人。
不幸中的萬幸,這里和交易所大門之間,距離沒有遠得令人絕望。只需要沖入那條長長的通道,便能夠聚集力量,堵住這些魔鬼。在那條只容兩輛馬車并列的通道里,狂化獸人的數量優勢,將無法發揮。
“所有人,不要膽怯,全力沖殺!”
歌莉斯坦吼道。但沒人有余力響應,所有裁決騎士都在拼了命奔跑。
幾百米的距離,仿佛用了一個世紀才到達。這個過程中,又有十幾名裁決騎士倒下。
長長的通道后面,駐留在外的裁決騎士團成員們,早已經遠遠看到了這邊的戰況,他們半掩著大門,用軍用弓弩掩護歌莉斯坦和她的手下沖出重圍。但弩箭哪怕射中了狂化獸人,也幾乎無法對它們造成任何影響,它們早已經不知疼痛為何物。
而此時,歌莉斯坦早已經回到了隊伍的末尾,保護手下的裁決騎士們撤離,但她依然只能眼睜睜看著有好幾名速度慢的騎士被窮追不舍的狂化獸人趕上,一瞬間就被淹沒在猩紅色的血肉洪流中。
他們絕望的眼神、痛苦的吼叫、拼盡全力伸向大門的手臂,都如同一把把熾熱的烙鐵,狠狠烙刻在歌莉斯坦的心臟上。
那是一種直達靈魂的疼痛。
“團長,快回來!”
直到身后傳來一名騎士的大喝聲,歌莉斯坦才終于回過神——自己的前方,再也沒有活著的裁決騎士團成員了。
歌莉斯坦趕在獸人大軍到達之前退了回來。一群人用盡全力,將厚達半米的大門關上,門后面的交易中心,便成為了一個完全封閉的修羅場。
沉悶的撞擊聲持續了很久,才緩緩消失。
……
歌莉斯坦帶進去的五十名裁決騎士,最終活著出來的,只有十八人。
其余的,都葬身在了短短幾百米的突圍中。
氣氛安靜的可怕。
歌莉斯坦面對著大門,許久之后,緩緩開口:“絕對……絕對不能讓任何狂化獸人突破這座大門,哪怕我們全部戰死在這里。否則,一旦它們從地下交易中心出去,那么接下來北部城區,乃至整個銀盔城,都會陷入一場屠殺。”
周圍一片沉默,但所有人都知道,歌莉斯坦說的是事實。
“法師團還需要多久到?”
她回頭問負責聯絡的副官。
副官立刻回答:“我已經把這里的情況匯報給了銀盔城法師塔,他們回復說遇到突發情況,可能會稍晚趕到,但沒說具體時間。”
“可惡,這群靠不住的家伙……”
歌莉斯坦沒有說下去,因為這話剛說到一半,便被一聲沉悶的巨響打斷。
是身后的大門,受到了猛烈的撞擊。
“是馬車!”
一名騎士透過大門的觀察孔看到了后面的情況,大聲匯報。
這群狂化獸人,將幾百米外懷爾德商會的貨運馬車搬了過來。這些馬車的牢籠十分堅固,重達一噸半的金屬車體就像是巨大的攻城錐,在十幾名狂化獸人的同時發力下,一次次沖撞著大門。
“咚!”
金屬門框猛烈震動。
“咚!”
門框發生了輕微變形。
“咚!”
橫插在門上的厚重木板發生了破裂。
“咚!”
……
每一擊,都重重敲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歌莉斯坦面沉如水。
她知道,一旦這道門被擊破,意味著什么。
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等了!
“所有人,拔劍,準備戰斗!”說著,她率先拔出了早已沾滿血的劍。
“諾!”
整齊劃一的回答。
“為了帝國,為了銀盔城,為了人民,我們無懼犧牲!”
“無懼犧牲!”
“開門!”
在馬車沖撞大門的間隙中,裁決騎士們共同發力,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剛打開縫隙,便有一名手臂扭曲的狂化獸人沖了出來——它是負責在最前面抬著“攻城錐”的一員,雖然有著強大的力量,可是要搬動如此沉重的馬車,早已超過了手臂負荷的極限,使得筋骨崩裂。
一露頭,它便被一名斗氣騎士斬落頭顱。
對付狂化獸人,攻擊它們的身體很難奏效,唯一能夠讓他們立刻停止行動的辦法,就是直接砍頭。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更多的獸人涌了出來,紛紛被亂劍砍死。但這并非裁決騎士們的最終目標,馬車仍然在撞擊,他們必須向前推進,否則一旦出現了缺口,有任何一個狂化獸人突破這道脆弱的防線,后果便不堪設想。
“隨我沖鋒!”
歌莉斯坦爆發出強大斗氣,沖入了大門。
幾名斗氣騎士緊隨其后,殺入了眼前的血紅色海洋。隨著他們的突進,大門的壓力驟然消失,更多裁決騎士得以沖入,就像是紅酒瓶口的軟木塞一樣,牢牢堵住了這條不足五米寬的通道。巨大的馬車反而成了絕佳的掩體,而在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下,狂化獸人的數量優勢,再也無法充分發揮,方才裁決騎士團一觸即潰的情景沒有復現。
有歌莉斯坦頂在最前面,幾名普通斗氣騎士在側翼形成盾墻,一時間,來勢洶洶的狂化獸人們竟然不得寸進。
但進攻根本沒有停歇。
狂化獸人不知疲倦,不畏疼痛,沒有恐懼,前面同伴的死亡不會對它們造成任何影響。它們前仆后繼,很快便在通道里留下了成堆的尸體和殘肢斷臂。與此同時,斗氣騎士中也出現了慘烈傷亡,但立刻便有后面的人補上。
雙方形成了消耗戰。
在交鋒的最激烈處,歌莉斯坦如同一臺殺戮機器般,無數次重復著揮砍的動作。這并非騎士劍的主要用法,但穿刺傷害對于狂化獸人根本無效,因此,哪怕有著耐久附魔,鋒利的劍刃也很快變得遲鈍。
同樣遲鈍的,還有歌莉斯坦本身。
她逐漸開始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窒息,周圍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模糊,就像是沉浸在了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動作不由自主放緩。直到一陣來自肩膀的劇痛襲來,一只狂化獸人咬穿了她的臂鎧,她才立刻恢復了清醒。
看到血流如注的手臂,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精力和體力,不知什么時候起,早已經逼近了極限。
是因為長達一個星期的幾乎不休不眠么?
有了第一次,很快便有第二次。十幾秒后,歌莉斯坦再次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有些沒站穩,而等她恢復平衡的時候,一只狂化獸人已經抓住了揮劍的空檔,撲到了她的身上,獠牙徑直咬向她的脖子。
但就在這個時候,這只獸人被一劍斬下了頭顱。
身旁的一名裁決騎士救了她。
這名騎士把歌莉斯坦扶起來,同時大聲喊道:“團長,暫時后撤吧,您需要休……”
但下一刻,他卻被另一名狂化獸人抓住腦袋,直接扭斷了脖子。
“卡倫!”
歌莉斯坦驚呼,卻沒有時間為他哀悼,連忙提起劍殺死了襲擊他的獸人。但狂化獸人太多了,仿佛無窮無盡,死了一個,通道外又冒出來兩個。而裁決騎士的數量,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甚至連輕傷者,都加入了戰斗。
很快,再也沒有能頂上的了。
長達五十米的通道里,血流成河,堆積了數百具尸體,但外面的狂化獸人,依然在源源不斷地涌入。歌莉斯坦很快就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身邊,只剩下了不足十名同伴,而身后的大門外,再也沒有了援軍。
帝國法師團,依然遲遲不見蹤影。
事情變得麻煩了。
她心想。
如果自己沒有冒進,害得三十多名裁決騎士白白送死,是否還能多撐一會,直到那群大爺般的魔法師慢悠悠到場呢?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沒有用了。
由于身邊再也沒有了裁決騎士掩護,三名狂化獸人同時撲向了歌莉斯坦。她身上的斗氣光芒已經格外微弱,但還是拼盡全力,一劍在空中劃出了彎折的曲線,同時將三名獸人斬落。只是這一劍到了最后,已是強弩之末,深深斬入了最后一名獸人的鎖骨里,卡在其中,動彈不得。
獸人在狂化時爆發出的力量,竟與此時的歌莉斯坦不相上下,因此當它咆哮著用雙手抓住劍刃時,歌莉斯坦根本無法做到將劍抽出。
與此同時,又有兩只狂化獸人,從歌莉斯坦的側面展開突襲。
她果斷放開劍柄,在染血的地面翻滾了一圈,躲開撲擊,并撿起一把死去的裁決騎士的佩劍。可當她正要反擊時,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襲來,早已經出血到麻木的手臂,竟然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結束了……”
歌莉斯坦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反擊的最佳機會。下一秒,兩支狂化獸人就能把她的脖子咬斷。
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竟有一絲輕松。
……
然而,等待中的撲襲和劇痛沒有到來。
倒是幾聲振聾發聵的悶響,出現在了身后某處。
猛然睜眼的同時,歌莉斯坦看到,兩只近在咫尺的狂化獸人,腦袋和肩膀上爆開了激烈的血花,而后萎頓在地。
緊接著,身后更多的悶響傳來,如同一連串驚雷。與此同時,有什么東西呼嘯的聲音不斷從自己的耳邊擦過,準確命中通道里摩肩接踵的狂化獸人,幾秒前還不可一世的它們,瞬間如同割麥子一樣倒下。在接連不斷的重擊中,它們的手腳崩斷,軀干洞穿,頭顱如同西瓜般爆裂,腦漿向后肆意潑灑……
是帝國法師團終于來了!
歌莉斯坦驚喜地回頭,卻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景象。
帝國法師團沒來。
自己的身后,只有一個人。
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困擾了自己半年,卻無法將其捉拿歸案的“危險人物”。
他身穿純黑長袍,戴著墨鏡,雙手將一個奇怪的金屬匣子抬到腰間,連續而快速的悶響便是由它發出。而一串更加古怪的鏈條掛載他的身上,不斷被他手中的機匣吞噬,并轉化為拋出的金屬殼和猛烈噴薄的火焰洪流,肆意宣泄向那群狂化獸人。
金屬、火焰、遠距離投射、肢體的破碎……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卻如此熟悉的攻擊方式!
想到布萊德·唐頓的懸案,一瞬間,歌莉斯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瞳孔驟然縮了縮。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