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次墜落的經驗,在高空開始自由落體的士兵們,大多數都第一時間拉開了背上重新出現的降落傘包,以減緩下落的速度。
但也有例外,在這幸存的三百多人中,至少有十幾名掌握了飛行術的軍法師,他們用不上降落傘,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下俯沖。除此之外,亦有少數頭腦聰明的士兵,似乎聽懂了剛才那個聲音中“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含義,他們并沒有急著打開降落傘,而是調整身形保持高速下降,以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將其拉開。
但這種人很少,三百多人中,少到用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因此只過了幾秒中,天空中就剎那間綻放了無數雪白色的“花朵”。
而緊接著,在這片花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用風系魔法放大無數倍的聲音。
“我是柯尼斯中校,所有人聽命,落地之后立刻前往剛才的廣場集合,重復一遍,落地之后立刻前往剛才的廣場集合!不要聽信那個聲音的妖言惑眾,麥克西維爾將軍為我們犧牲了自己,我們絕對不能舍棄尊嚴,自相殘殺!”
這聲音回蕩得極遠,無論是上方漂浮著的大多數人,還是高速俯沖的少數人,必然都在呼嘯的風聲中聽的一清二楚。
而另一邊,作為旁觀者的麥克西維爾,在從光幕中聽到了這聲高呼后,也露出了蔑視的微笑。
對象當然是不遠處同為“觀眾”的白袍老者。
麥克西維爾朝他朗聲道:“看到了嗎,這就是雪漫第十三軍團的紀律素養,即便我不在了,也立刻會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所以,你這所謂的游戲,或許能夠蠱惑一群烏合之眾自相殘殺,但想要拿來對付我們雪漫軍人,未免也太過可笑。”
白袍老者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道:“話別說得太滿,麥克西維爾司令,現在做出評價還為時尚早。”
“哼。”
麥克西維爾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聚精會神地看起了光幕上的影像。
沒過多久,在漫天的降落傘依然停留在數百米高空緩緩下降時,位于一百到三百米不等的低空,陸續打開了好幾個降落傘。他們是那些故意沒有在第一時間開傘的士兵,或許是因為他們意識到,過早的開傘,會導致著陸時間被大大推遲。
但這么做當然是有代價的,最后一個降落傘打開的高度距離地面只有不到一百米。在這樣的高度下,即便打開了降落傘,也無法保證在落地時達到安全速度,因此這個倒霉的士兵以相當快的速度撞向了下方堅硬的巖石地面。
此時光幕給了他一個小特寫,麥克西維爾和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化作白光消失的過程,他本人則忍不住捏著拳頭,低聲咒罵了一句“白癡”。
但實際上,在這起慘劇發生之前,就已經有好幾名熟練掌握飛行技巧的軍法師分別在不同的位置輕松落地。
同樣是超凡者,這就是魔法師與非魔法師的差距。
然而,麥克西維爾很快就留意到,最先落地的一批軍法師們,似乎都在有意拉開彼此的距離,而非像第一次降落的時候,全部整齊有序地相互靠攏。這當中也包括了那名在高空中喊話的柯尼斯中校,他的確降落在了這座面積至少有二三十平方公里的海島的中心城鎮,但是在花費了半分鐘時間設立了元素信標后,他并沒有站在廣場最顯眼的位置等待集結,而是迅速一頭扎進了周圍的房屋區域,看起來像是搜索起了裝備物資。
由于光幕上的視角是俯瞰大地的上帝視角,因此在柯尼斯深入房區后,就再也無法通過光幕看到他具體的位置和行動,但麥克西維爾的目光卻一直鎖定在他消失的區域附近。他抿嘴不言,神色也逐漸變得犀利。
他意識到,這個人的行為,和自己的猜測,似乎有所偏差。
更大的偏差還在后面。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普通士兵成功降落,而和之前那些軍法師一樣,他們中也極少有扎堆行為。即便是互相熟悉的人,也沒有匯合或者集體行動,偶爾出現碰面的情況,也都是臉色凝重地匆匆路過,甚至都不愿意接觸得太近。
這樣的發現,讓麥克西維爾幾乎無法相信,光幕中的這些士兵,與第一次降落時那支紀律嚴明的隊伍是同一批人。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哪怕到目前為止,依然還沒有爆發過任何沖突,但他清楚地明白,這三百多人,恐怕已經很難被組織起來了。尤其是那個集合命令的發起者,身為自己副官的柯尼斯中校,一頭扎進了房區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偶爾能夠看到不同建筑間一閃而過的人影,麥克西維爾知道那就是他。
他在不停探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建筑,并且從他不斷增多的行頭來看,身上的裝備、手里的武器、包裹里的物品,都在不斷更新。而這么做的動機,只有一種說得通的解釋,那就是——他想成為活到最后的人。
其他人呢?
也一樣。
沒有人來到空蕩蕩的中心廣場集合,一個都沒有。不僅如此,士兵們甚至都不愿意把自己暴露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之下,三百多人落在這座海島上,除了最初幾分鐘還能看到螞蟻般密密麻麻的人影,幾分鐘過后,一眼望去,只剩下靜悄悄一片。
他們都隱蔽了起來,并在島上隨處可見的建筑和山洞里搜索裝備。即便到了現在都依然沒有爆發任何沖突,更沒有出現自相殘殺的現象,但所有人之間似乎都有著令人心悸的默契,他們不約而同丟掉了作為軍團成員間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信任。
人們不再信任彼此了。
因為,那個聲音說過,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這意味著,接下來那個可怕的光墻再次出現時,最終會收縮到只剩下一個人為止,這么簡單的因果關系,沒有人推算不出來。
而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所有同伴,都成了潛在的敵人。
對,潛在的,因為每個人都打心底里不想對同伴出手,可是我不出手,怎樣才能保證別人不會為了活下去而向我出手?一旦這個問題浮現在心中,那么曾經的一切戰友情誼、日積月累的信任,就會立刻轟然崩塌。
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和集體,就這么瞬間變成了一盤散沙、一群獨狼。
也正因如此,哪怕不敢也不愿主動出擊,但幾乎每個人在隱藏自己的同時,也都在歇斯底里地搜索著武器和裝備。他們知道,那個時刻總會到來,而且很快就會到來。當光墻降臨、收縮,曾經體驗過的絕望再次襲來,那個位于中心地帶的廣場,依然是每個人必須要抵達的終點,人們必然會在那里“集合”,只是時間問題。
而到了那時,每個人還能保持理智,不對曾經的同伴痛下殺手嗎?
沒人知道,所以他們只能不斷武裝自己,這導致了更多的碰面,也導致終于出現了多個人同時看到一件裝備的現象。最初,人們還能保持理智,但矛盾終究會無可避免地膨脹,大約五分鐘后,它終于開始了爆發……
在一座位于海邊的不起眼小房子里,兩名士兵為了一把附魔短劍,足足互相對視了五分鐘,誰也不敢上前一步,誰也不愿主動退去。直到他們透過房子的窗戶,看到外面本該風景如畫的海平線上,逐漸形成了一團迷霧,而這團迷霧又在幾個呼吸的時間里凝聚成實體,化作一道無比熟悉、頂天立地的光幕時,其中一名士兵終于做出了決定。
他爆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朝著數米外的那把劍充了過去。
不過,另一個士兵始終在盯著他的行動,在他做出沖刺動作的同時,他也一起動了起來,但目標卻不是地上的劍,而是先動手的士兵本人。他直接沖向了這名士兵,在后者觸碰到劍之前,撞在了后者的身體上,將其重重推倒在地,隨后發起了猛烈攻擊。
兩人無聲地扭打在一起,身上爆發出的斗氣瞬間扭曲糾纏。作為軍人,他們并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每一擊都直沖著要害而去,僅僅兩三秒內,既分勝負,也分生死:后出手的這名士兵后發制人,扭斷了想要拿到劍的士兵的脖子。
而就在他神色茫然地松開同伴的尸體時,卻發現眼前的同伴忽然化作了一道白光,消失在原地。這個驚悚的變化讓他不由自主癱坐著手腳并用地后退,滿臉都是驚恐,但很快,他的余光瞥見了窗外已經開始緩慢移動的光幕,神色中恐懼更濃。他猛然爬起來,抓起了地上那把附魔短劍,就沖出了房間。
與此同時,類似的劇情,正在這座海島的各處不斷上演……為了爭搶一件裝備,致命的沖突不斷爆發。在這個過程中,那些最早一批進行探索、或者運氣不錯收獲頗豐的人,反而成為了最具有攻擊性的“惡棍”,再搜索的過程中僅僅和其他人碰面時,他們尚且還能保持最后的理智,不主動發起攻擊,但只要因為裝備而產生了沖突,哪怕地上的裝備還不如他們手上的,往往也是他們率先痛下殺手。
因為他們都知道,讓對方獲得了裝備,對方就有了殺死自己的機會。
幾分鐘后,光幕終于登陸,吞噬了海島的邊緣地帶,然后和上次一樣停了下來,并會在五分鐘之后開始第二次收縮。
而此時此刻,身處訓練場觀看著這一切的麥克西維爾,早已經雙拳緊握,咬緊牙關,死死盯著元素熒幕上的一切,目眥盡裂。
直到現在,他依然難以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切。
身邊白袍老者的笑聲適時響起。
“放松點,麥克西維爾司令,剛才看到的只不過是預熱罷了,接下來直到游戲結束,才是真正精彩的部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