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世界樹之種的能量借助作戰空間注入,床榻上的達維斯·克倫威爾,臉色以肉眼可見速度恢復紅潤,甚至就連枯瘦的皺紋都逐漸舒展。
而與此同時,在蘇文看不到的方向,注視著全程的莎倫小姐臉上露出了一閃而過的慌亂。
幾分鐘后,達維斯領主單從表面甚至已經看不出疾病纏身,而是恢復了健康飽滿的體態,并很快從昏迷當中清醒過來。
但當他睜開雙眼,與坐在床邊的蘇文四目相對時,神色中卻沒有任何驚訝、疑惑、害怕之類的情緒——他先是呆愣了幾秒,然后笑了起來。
不是意味深長的微笑,也不是釋然認命的苦笑。
是狀若癡呆的傻笑。
年近花甲的達維斯領主抬手指著蘇文,似乎看到了極為滑稽的場面。他張大嘴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全然不顧口水從嘴角邊流下。
蘇文沉默良久,而后扭頭看向莎倫小姐和幾名貼身侍從,平靜問道:“達維斯叔叔先前清醒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一位蘇文曾經熟識的、名為凱烏斯的老管家神色沉重地行禮并搖頭。
“回阿克夏大人,老爺他平時雖然也失去理智,但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十分安靜,幾乎從未有出現過今天這樣的情況。”
“也就是說,是因為我的出現,他才變成了這樣?”
“呃……這……”
凱烏斯管家沒再敢回答下去,其他人也噤若寒蟬,空氣中充滿肅殺,只剩下達維斯領主接連不斷的奇異笑聲。
蘇文再次看向躺在床上前仰后合的達維斯。
“達維斯叔叔,我對您尚有尊重,因此這次專程登門拜訪,并未想對您有任何不利,而是希望我們能夠開誠布公地談談。”
他神情嚴肅地緩緩道。
“我相信您背后一定有苦衷,不妨請您告訴我當時的銀盔城究竟發生了什么,我想無論是怎樣的答案,我都能夠認真考慮接受。”
但即便蘇文這么說,達維斯領主依然在傻笑,全然沒有曾經身居高位的氣度,宛如一名智障兒童,不知不覺間口水甚至染濕了枕頭和床單。
蘇文臉色有些難堪。
顯然在他看來,眼前的達維斯領主很有可能在裝瘋賣傻,只因不愿面對一年前那場發生在紅楓鎮的刺殺行動。
但就在蘇文還想說些什么時,達維斯領主抬起的手臂忽然,抓向了他。
蘇文看出這一抓沒有任何威脅,因此并未閃躲,任由其扯住了自己的上衣。
隨后,達維斯仿佛拼盡全力將蘇文拉向自己,但其真正發出的力量卻極其微弱,顯然因為長期虛弱,早已失去了大部分行動能力。
蘇文看出達維斯似乎有話要說,于是目不轉睛注視著他。
后者在“咯咯”聲的間隔中用力努了努嘴,用夸張的姿勢發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救……我……”
此言一出,周圍人皆發出驚呼。
在同一時間,這座病房的所有門窗縫隙都被元素封死,一股激蕩的元素沖擊形成了密不透風的雙向屏障。
這是蘇文主動讓希格露恩釋放出的隔絕法術。
他所做的還不止于此,在希格露恩的干涉下,房間內的幾名貼身侍從,管家凱烏斯,甚至就連莎倫小姐,都被一股化作實質的元素鎖鏈束縛,動彈不得。
蘇文起身,用冰冷的目光掃視眾人。
“我需要一個解釋。”
他說道。
很快有人高喊起來:“大人饒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隨后類似的喊冤聲此起彼伏,直到蘇文示意所有人噤聲。
“接下來,請你們按照次序分別把你們知道的事情告訴我,我希望得到真實的回答。這可以讓你們得到從輕處理,反之如果撒謊,會得到從重處理。”
說完,蘇文率先看向了一名侍從。
這位侍從立刻慌忙不迭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蘇文則不置可否,很快看向下一位。
結果一連幾人,都聲稱自己只負責照顧達維斯領主的飲食起居,對其余的事情一無所知。直到剩下最后兩人:凱烏斯管家與莎倫小姐。
蘇文把莎倫小姐留到最后,看向了那名白發蒼蒼的管家。
被元素束縛凱烏斯自始至終都沒有掙扎,見到蘇文看向自己,他沉聲道。
“阿克夏大人,我知道一年前發生在紅楓鎮的那場事件,并且始終認為那件事并非老爺所為,幕后兇手另有其人。我有一個想法,在此之前都不敢說出口,那便是他們利用了老爺,并在這之后想要滅口,怪病就是因此而來……但這些仆從們,他們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不可能會是兇手。”
蘇文依然不置可否,點頭反問:“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
“……是的。”
于是蘇文看向臉色蒼白的莎倫小姐。
“克麗絲,你看起來似乎知道些什么。”他平靜道。
“我、我不知道!”
莎倫·克麗絲·克倫威爾慌忙否認道。
但這名貴族大小姐顯然并不擅長偽裝和表演,即便不需要1號的實時測謊分析,蘇文也能看出她正在撒謊。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大約十分鐘后,由議事會完成重組的銀盔城治安廳派人抵達現場,同時抵達的還有銀盔城裁決廳旗下的犯罪調查科與魔法痕跡鑒定科。
一行近百人浩浩蕩蕩殺來,把克倫威爾府團團包圍。所有相關人員都被控制起來,整個上城區原本就繃緊的神經再次緊繃,居住在臨近的貴族們悄悄觀察著這里發生的一切,根本不敢出聲,少數知道當初紅楓鎮內情的人,則選擇了竭盡所能的低調。
沒過多久,整個克倫威爾府邸的人員,上到達維斯領主本人,下到地位最低賤的家族奴隸,通通都被帶進了帝國裁決廳。
不過,當天就有一大半人被放了出來。
第二天早上,又有一批人重獲自由。只有達維斯領主、莎倫小姐、凱烏斯管家以及幾名在府邸中身居要職的關鍵人員仍被控制。一連好幾天,他們都音訊全無,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仍在人世。
這期間,蘇文則返回了祖宅,繼續保持著低調如常的生活,并終于等到了莉蒂西婭的歸來。
莉蒂西婭在戴森學院的學習十分認真刻苦,因此在所有科目的導師們心目中都有著極高評價。不僅如此,在學期的后半段,為了在一年末尾的學期考核中取得好成績,她更是幾乎舍棄了所有課余時間,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學業上。
最終,她毫無懸念以總分年級第一、其中三項科目滿分的絕佳成績,為此前大半年的學業交上了堪稱完美的答卷。
期末評價中,幾乎每個導師都用到了兩個字形容她。
天才!
可這一切的代價就是,當蘇文見到被希格露恩牌飛行器送來的莉蒂西婭時,發現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神色也有些憔悴。
兩人闊別許久后再次相見,并沒有預想中干柴烈火的景象發生,而是最為簡單的相視輕笑。蘇文早已準備好了一桌拿手好菜,在沒有第三個人打擾的熟悉祖宅里,兩人毫無顧忌地笑著、互相講述著這大半年來的經歷。
蘇文向莉蒂西婭分享了塞卡蘭達的見聞、銀盔城的變化、以及自己稀里糊涂成為阿克夏公爵的經歷,莉蒂西婭則告訴了蘇文自己這一年來學到的東西,以及認識的朋友。兩人時而傾聽,時而大笑,時而驚嘆,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個夏天,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場景之下,一切尚未發生,卻因此而無比簡單。
但在許久之后,莉蒂西婭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嘆。
“主人,我們頭頂的天空,確實不太一樣呢。您屬于那個無比廣闊的世界,而我永遠也不可能達到那里……”
“看來你還是沒有完全聽懂我剛才想要表達的一切,莉蒂西婭。”
蘇文輕捂著她的嘴,打斷了她的話。
“那就讓我直接點明主題吧。隨著時間的推移,以魔法為代表的超凡力量,只會變得越來越不值錢。只有你,或者說像你這樣的人,才是造就未來的中流砥柱。”
莉蒂西婭將信將疑地看著蘇文,原本有些灰暗的神色恢復了希冀。
“所以,我的選擇是有價值的嗎,主人?”
“毫無疑問,價值連城。”
上城區那場事件發生后的第五天,最后一批克倫威爾府邸人員被釋放了出來。
經查明,達維斯·克倫威爾領主受到了靈魂層面的腐蝕,導致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因此才會表現出瘋癲的模樣,而非蘇文最初認為的偽裝。原本他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但可能是因為見到了蘇文,引起了靈魂中未完全被破壞的深層記憶反應,才在癲狂中竭盡全力發出了呼救。
在那之后,就連這一絲理智也蕩然無存。
更為遺憾的是,這種靈魂層面的破壞并不可逆,不但世界樹之種的力量無法修復,甚至即便是最強大的亡靈法師也對此無能為力。此外由于達維斯領主靈魂中的記憶遭到損毀,當初究竟是否達維斯本人授意帝國法師團對蘇文進行刺殺,也已經無從考證。
而毫無疑問,這種歹毒無比的滅口方法,絕不是一般人或者組織能做到的。
因此蘇文當初的懷疑對象之一,始終監視著蘇文動向的守望者組織,也似乎終于被落實了罪責。
其實據蘇文早前掌握到的情報,多倫帝國的守望者組織其實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分化成兩派,一派保持效忠西方的光明教國,另一派則留在了南部帝國,主要目標是維護皇室利益,也就是蘇文曾經在多羅克行省看到的那批精靈種。
經過數年努力,前者已經在多倫境內基本絕跡,要么被消滅,要么被趕出境外,現如今多倫境內的精靈種勢力基本上都是親皇室派。正因如此,蘇文才有機會成為阿克夏公爵,充當一堵抵擋西方力量的“城墻”。
不過如今看來,無論是哪一派的守望者組織,似乎都有一定的出手動機,況且兩者幾年前都還是一家人,彼此之間并無太大區別,所以蘇文沒打算把它們拆開來算。
而從數日來的多次審訊,甚至用上了瑪爾塔利亞特有的“靈魂審問大法”得到的結論,那場刺殺事件的始作俑者,幾乎板上釘釘指向了這個從來不干凈的組織。
至于莎倫·克麗絲·克倫威爾小姐,也就是達維斯領主的千金,正如蘇文一眼看到的那樣,她的確知道些什么。
在被帶到了“絕對安全”的地方后,她毫無抵抗能力地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并且通過了靈魂層面的真實性測試。
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參與針對達維斯領主暫未查明具體操作的“下毒”,而是受到了來自匿名的威脅,警告她絕不能聲張當初發生的刺殺事件,否則下場會很凄慘。
在對方表演了兩次針對府中仆從悄無聲息的暗殺后,威脅奏效了。
所有知道刺殺事件的家族成員都對此事三緘其口,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
其中管家凱烏斯表示,他自己并不害怕死去,但想到達維斯領主唯一的后代莎倫小姐正被危險籠罩,也不得不向對方妥協,直到蘇文出現之前都保持了絕對沉默。
即便他幾乎可以肯定,達維斯老爺的怪病就是威脅他們的人干的,而絕不是對外界公開的那樣,是某種心病引發的惡疾。
至此,真相幾乎水落石出,凱烏斯和莎倫小姐都是被害者,真正的兇手,正是殘忍而狡猾的守望者組織。
可惜由于他們做的很干凈,再加上時間太久,現場甚至找不到確鑿指向他們的證據,如果想要為自己和達維斯一家討回公道,或許蘇文還要另尋其他辦法。
比如,直接殺過去。
但……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
只要殺過去興師問罪,就能夠解決問題?
蘇文看著議事會呈遞上來的專項調查報告,陷入了沉思。
有沒有可能,這其實是一個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