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大端境內某處大城的奢華酒樓中,匆匆趕來的中年人一推開雅間的房門,就急切地嚷嚷著。
屋內正坐著兩人,其中一人笑著調侃道:“都這么大年紀了,多少還是沉穩點。”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大小你也是咱們胡巖山玄虛派的長老了,怎么還一驚一乍的。”
中年人一把抓起桌上的水壺灌了一口,壓根不在意二人的調侃,沉聲道:“沉穩個屁!青眉山出大事了!”
“青眉山?哪個青眉山?”
“還能有哪個啊!”中年人翻了個白眼,“青眉山內亂,大長老袁搬山覬覦青眉圣女的姿色,欲趁青眉山主重傷閉關之際強上了她,于是帶著二長老和其余幾個心腹一起搶圣女,結果被忠于青眉山主的長老們抵擋了下來,關鍵時刻,青眉山主破關而出,力挽狂瀾。但是,真元無眼,青眉山九個長老一下子死了四個,還有三個也被廢掉了長老之位,只剩下了兩個,哎,這可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原本淡定的兩人面露震驚,其中一個人身子前傾,“消息準確?”
中年人得意地笑了笑,“我這是一個隱秘的消息來源,你們記得那個跟我關系不錯的劉家大掌柜不?就是平日里時常出入城主府的那個!他們家做著青眉山的大生意,當日就在青眉山,親眼所見!”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發生了如此大事,我們豈能在這兒安心飲酒啊!還不趕緊去跟同道們溝通一下!”
二人急急奔出,分頭去往各自需要炫耀的場面。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慌慌張張的,什么大事啊?”
“你們知道不?青眉山內亂了!青眉山二長老愛上了青眉圣女,無心工作,結果被大長老得知,一向囂張的大長老就帶著心腹準備趁青眉山主重傷閉關之際好好教訓一下圣女,得知消息的二長老挺身而出和大長老火拼,卻被忠于青眉山主的長老們以為他們在強搶圣女,三方混戰不止,青眉山主無奈破關而出,鎮壓了內亂,但傷勢卻愈發嚴重,而且青眉山九位長老一下子被打死了七個,只剩下了兩個。哎,所以說真是紅顏禍水啊!”
“消息準確嗎?”
“準確!這是我一個獨門的消息渠道傳出來的第一手消息,我有一個朋友,當日就在青眉山,親眼所見。”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這不是胡兄嘛,怎么了這是?嫂夫人又跟誰攪上了?”
“呸!我告訴你們,青眉山出大事了!”
“嘁!青眉山堂堂十大宗門,能出什么大事!”
“這就是你不懂了吧?青眉山二長老喜歡上了青眉圣女,青眉圣女知道吧?胭脂榜前三的絕色!但是這卻遭到了暗戀二長老的青眉山大長老的嫉妒,于是大長老就想趁著青眉山主重傷閉關的時候,悄悄把青眉圣女殺了,挽回二長老的心,二長老得知情況毅然跳出來阻擋,二人發生爭執,而沒想到其余也喜歡圣女的長老忽然趕到,他們為爭奪圣女開始了混戰,氣得青眉山主吐血三升,破關而出,將九位長老殺得只剩下了兩個。哎,想不到這些大人物玩得這么開的!”
“你這消息怎么聽得這么狗血呢!”
“那是你孤陋寡聞了,大人物的生活是你想象不到的。我有個朋友,他家的馬就是青眉山的,那天正好回娘家探親,親眼所見!”
“胡兄果然交際廣闊啊!”
“等等,你剛才為什么說又?我夫人還跟誰攪上過!你不說清楚老子今天跟你沒完!”
一條條消息在市井間不著邊際地流傳著,但在修行界的中上層消息的傳遞還不至于如此離譜。
對于青眉山的事,他們震驚歸震驚,卻并未覺得是太大的事情。
青眉山的事情聽起來的確很嚇人,也的確有可能帶來青眉山乃至整個修行界的變故,但這件事情是由青眉山自己發布出來的消息,不是遮掩也不是顧左右而言他,甚至于直接將九個長老死了四個,廢了三個這樣的的事情都擺出來,這就意味著強大的自信。
不要輕視任何一個十大宗門,這是修行界的鐵律。
自上古以來,十宗不是沒有換過,但哪一次的更迭,不是伴隨著足以讓整個修行界動蕩的腥風血雨?
所以,他們并不會因為明面上沒了七個長老就真覺得青眉山要完了。
甚至于,許多真正的修行界大人物,都沒有因此而輕視青眉山。
因為,青眉山主復出了。
有了這個在修行界公認強大睿智的主心骨,青眉山的事情注定會很快平息下來,能否恢復到以前的榮光不好說,但絕不至于瞬間沒落。
所以,這些人的目光更多的對準了萬妖谷。
比起青眉山的消息,萬妖谷的消息則要簡單得多,寥寥十余字,但其中的門道和異樣可就多了不少。
一個圣子級的人物,在宗門之中權力地位是要大過不少長老的。
因為在他的身上,更多的是潛力和希望,也有一定的實力。
這也就決定了,這樣一個人除非自己想死,他是很難死的。
更何況是死在自家的地盤。
萬妖圣子吳青帝,名列天驕榜,實力不凡,譽滿天下,幾乎從未聽聞與人結怨,這樣一個人暴病而亡,誰信?
但萬妖谷就是這么發了出來,一副不管你信不信的姿態,很難讓人不遐想連篇。
可不管這些人怎么揣測,總歸有一點是確定的:
萬妖圣子吳青帝,大約的確是死了。
北原州,大端最北境的一個州。
在北原之北,有一片極寒的冰原。
在凡俗眼中,這里幾乎寸草不生,根本不適宜人居住。
但在修行界,這兒卻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存在。
在天下無數劍修眼中,這里更是他們心中的無上圣地。
因為,這里是靈劍宗。
這里是天下劍修共尊的劍道圣地。
這片冰原的極深處,有一面巨大的石階,石階依山而鑿,每一級都有一丈寬一丈高。
石階的四周,早已被漫天飛舞的冰雪所覆蓋,令人驚訝的是,石階之上,卻連一片雪花都沒有。
雪花妖嬈地扭動著臨近石階時,一道道無形的劍氣和劍意就像一個個莫得感情的殺手,將它們無情剿滅。
不要指望直男解風情,而劍修,則是天下最直的直男。
這處石階,便是靈劍宗大名鼎鼎的至寶:悟劍臺。
上刻有靈劍宗歷代上三境劍修留下的精粹劍意,歷風雪百年,不減分毫。
長達九十九級的石階上,自下而上,劍意由多到少,最頂端有多少,是一道,又或許根本沒有,只已經無人得知。
天下劍修都在盼望著,有生之年能等到一個劍道的絕世天驕登頂,為他們解開這一個畢生的困惑。
在第十四級的石階上,安靜地坐著一個男子,瘦削挺拔的背影就仿若一柄短劍,堅定地立起,指向天空。
那一聲白衣,原本應該和這片天地融為一體,但卻在這青色的石階上煞是惹眼。
他忽然睜開緊閉的雙眼,仰起頭,望向遙遠的石階之頂。
只一剎那,磅礴霸道又雜亂的劍意就將他刺得雙眼一瞇,連忙挪開了目光。
他握了握拳,終有一日,一定要登上那九十九級的高處,看一眼劍道絕頂的風光。
他站起來,轉過身子,慢慢朝下走去。
一路暢通無阻。
這也意味著,他已經將前面十三級的劍意盡數融會貫通!
而他,不過才二十歲。
他便是靈劍宗當代劍冠,裴白玄。
裴白玄神色淡漠地走著,四周的銀裝素裹、皚皚冰雪于他而言,就像是庸俗的女人臉上覆蓋的厚厚脂粉,看起來單調而乏味。
石階下,有一座冰屋,當裴白玄走到冰屋門口,每三天來送一次餐食的劍侍吹雪也拎著食盒抵達。
時間算得剛剛好。
他坐在冰屋的桌前,以一種平靜的勻速進食。
原本他進食很快,都不能說是狼吞虎咽,直接就是往嘴里傾倒的吃法。
因為食物于他而言,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存的必要,若非不吃就會死,他甚至愿意將這一項內容從人生中完全劃掉。
所以,他特別向往上古時期的劍修們,餐風飲露,無需為此傷神。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人,那人告訴他,天地萬物皆是緣法,飲食之道,亦可修行劍心。
他不信,但當時他打不過那人,于是他就信了。
他忽然放下筷子,看著站在身旁的劍侍吹雪,“你的心很亂,你有心事。”
“沒沒有!”吹雪慌忙否認。
裴白玄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你是我的劍侍。”
劍侍,劍修之侍,本質上跟富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貴公子的伴讀書童一樣,能享受一些額外的便利,但也要承受許多額外的風險,比如最簡單的,隨時為了劍主去死。
也因此,劍侍對劍主的忠心,是第一要務。
吹雪聞言連忙嚇得跪在了地上,“主人饒命!是宗主不許我說的!”
裴白玄只遲疑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便平靜道:“說。”
“萬妖圣子吳青帝”他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劍主,咬牙道:“死了。”
說完他就雙手在面前一擋,真元蓄勢待發,準備好防御裴白玄狂暴的劍意。
因為他知道,自己劍主的朋友極少,萬妖圣子剛好就是其中一個。
“還有嗎?”
預料中的場景并未出現,裴白玄只是淡淡地追問了一句,便重新進食。
吹雪連忙將萬妖谷的消息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裴白玄平靜地吃著,仿佛一個白鹿洞的儒家君子,講究一個食不言寢不語。
終于,等最后一粒米也被吞入腹中,裴白玄拿起濕毛巾抹了抹嘴,站起身來,“收拾一下,跟我去見宗主。”
“你要出山?”
靈劍宗的宗主大殿之中,并沒有座位,上首和兩側十余個圓形的齊膝臺子,就是宗主和長老的地位象征。
當堂中站滿了長老,就像是一柄柄氣沖斗牛的絕世利劍,準備著橫壓當世的一切不服,這就是靈劍宗的劍意。
身為靈劍宗當代劍冠,裴白玄當然也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臺子,但他此刻卻站在大殿正中,平靜地仰視著上方的宗主。
“是的。他死了,我理應去送一程,如果有冤,我幫他伸,有仇,我幫他報。”
他的語氣平淡而自信,仿佛嘴里的那個他不是萬妖圣子吳青帝,而是入山之前的某個凡人小伙伴,那種所有關系加在一起都擋不住他一劍的凡人小伙伴。
聽了他的話,剛好在殿中的兩位長老都面露擔憂,正要勸解,就聽得上方的宗主平靜地說了一句,“好。”
裴白玄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宗主的聲音在身后平靜響起,“青眉酒會快要開始了,既然你要去萬妖谷,順帶也去青眉山一趟。”
裴白玄眉頭微皺,這就意味著他的修行時間又要變少。
靈劍宗主就像是猜到了他的念頭一樣,“就像他曾經跟你說的,只要用心,萬事萬物都是修行。”
“好。”
裴白玄答應下來,邁步走入了風雪。
大殿中,一個長老心憂地看著靈劍宗主,“白玄現在劍術還未圓融,劍意也還有再進一步的空間,這個時候不該放他出去啊!”
靈劍宗主輕笑了一聲,“是嗎?我看挺好的了啊!每隔兩日能掐準時間下來,說明能夠完全控制劍意;我讓他的劍侍帶著消息去,他就能察覺出來對方心境不穩;在得知了這樣的消息之后,還能控制住一身劍氣,心平氣和地吃完飯再過來,這些還不夠?”
他悠悠道:“劍道,一往無前,寧折不彎。劍心圓滿比什么劍術劍意都要重要得多。”
另一位長老從另一個角度憂慮道:“可是,外界太過兇險,一個不慎,這大好的劍胚就要折在外面啊!”
靈劍宗主平靜地看著大殿外的風雪,“只有風雪才能凝練出最純粹強大的劍道,你們忘了我們靈劍宗為何要在此立派了嗎?”
兩位長老登時肅容,點頭稱是。
十宗里,有一家宗門就在天京城中,因此,每當十宗聚會輪到他們的時候,總是最熱鬧的。
這一宗的特長也恰好是其余各宗乃至于整個修行界都用得上的,所以這一宗的人在修行界都比較吃得開。
它就是一位煉器祖師開創的,以煉器之道名揚天下的乾元門。
正是因為這些,阮嫵只是乾元門大長老的嫡親孫女,卻能在修行界有這么大的排面。
不過阮嫵排場再大,再跋扈,再喜歡俊美男子,在乾元門也有一位俊美男子是她萬萬不敢去招惹的。
要想跟他春風一度,阮嫵只能躺在床上,閉上眼,當一回名副其實的五姑娘。
這個男子就是乾元門的首徒,徐謙之。
此刻,徐謙之一身與世無爭的天藍色長衫,邁著如云朵一般隨性的步子,來到了乾元門主清修的靜室之外,輕輕敲響了房門。
“你想好了?”
聽完徐謙之想要去萬妖谷吊唁吳青帝的請求,乾元門主不動聲色地問道。
徐謙之點了點頭:“數次相逢,吳兄之氣度斐然,悲天憫人,令人傾心。我與他雖只數面之緣,但早已相交莫逆。”
乾元門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取出一張紙條,遞給了徐謙之,“你看看這個。”
紙條是乾元門在萬妖谷的那名長老傳回的情報,上面詳細講述了將吳青帝沉入蕩魂淵的過程,以及他們的猜測。
乾元門主又道:“青眉山又恰好在此時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覺得是巧合嗎?”
徐謙之拿著紙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還是應該去。至少他在個人上,沒有對不起我,我祭奠的,是那個風霜高潔,雅量高致的萬妖圣子吳青帝。”
乾元門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贊許地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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