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看見了。
在跑得氣喘吁吁,累得直吐舌頭的時候,他終于追上了前方的人群。
之所以能追上,也不是因為他快,是前面的人慢。
烏泱烏泱的人緩慢地向前挪動著,將人群正中的那一隊人馬緊緊包裹在其中。
當俊秀公子的視線落在那一隊人馬之中時,腦海中立刻升起一個念頭:臥草,那個女人的腿真長真好看啊
咳咳,他晃了晃腦袋,驅散了熟悉的關注點,將注意力放在了人群和鮮花香囊簇擁下的那個男子身上。
一般!也就那樣!
不過跟我不相上下的水平,就能引起這么大的轟動?
這份自信,讓他產生了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就在這時,人群簇擁中的那個青衫男子似有所感,扭頭回望,和他平靜的對視了一眼,然后轉回了頭,對身邊那個身穿黑色繡衣的人道:“薛大人,咱們就一直這么耗著嗎?”
“咳咳,我還以為兄弟你喜歡這個感覺呢,既然這樣,那馬上的。”
說完薛律沖他笑了笑,拿出一個口哨放在嘴里,吹了吹。
一旁立刻響起一聲口哨附和,然后很快一隊繡衣使就沖了出來,擠開人群,為他們開出了一條道路。
一隊人馬頓時像找到了決堤口的洪水,連忙泄了出去。
沖出包圍,陳三更扭頭回望,拱手道:“感謝諸位”
話音只說到了一半,漫天的鮮花香囊就朝他飛來,嚇得他趕緊調轉馬頭,跟著大隊伍急急跑了。
俊秀公子遙望著遠去的隊伍,微微瞇起了眼,然后猛然醒悟過來,自己的機會來了啊!
他身子一挺,肩背打直,從容的笑意自然地掛起,目光沉靜地望著前方,催馬上前。
馬蹄敲在青石板地面上,那細碎綿密的蹄聲恰似他瘋狂的心跳。
然后,他便平靜地穿過了失落四散的人群。
你們瞎了啊?
沖出一段距離之后,那隊繡衣使便向薛律告辭。
薛律微笑著沖他們點了點頭,“本使先將客人安頓下來,再回衙門向令使大人復命。”
陳三更也領著身后諸位朝繡衣使們抱拳致謝。
驅馬走在城中的大道上,陳三更松了口氣,對薛律道:“薛大人,天京城的百姓這也太熱情了吧?”
薛律搖了搖頭,“其實不是,往日并沒有這么多人,我也覺得納悶,而且說句不怕得罪兄弟的話,這座城見過太多大人物了,也沒怎么有過這樣的場面!”
八風和尚哼了一聲,“那是因為那些大人物沒我大哥英俊啊!”
薛律笑了笑,“那倒也是。”
眾人也跟著笑了,不再計較這個話題。
陳三更悄然觀察著四周,發現到了這邊,街面上的百姓就已經很鎮定了,頂多眼神中露出些驚訝和癡迷,不像先前那般瘋狂了。
他大概猜到了一種可能,或許今日城門處有什么事情,以至于引來了許多百姓,然后一個機緣巧合,再加上從眾心理,就造成了方才的奇觀。
他苦笑搖頭,也是自己身體好,要是身子弱點,再坐個牛車,說不定就又是一場“看殺衛玠”的慘案。
走了一陣,薛律指著前方的一片宅子,“前面就是我的宅子了,一會兒諸位就在宅邸中安頓下來,我跟陳兄弟去衙門里一趟,晚上我給大家接風洗塵。”
劉昭明點了點頭,“天上闕那種地方太貴了,薛大人不用那么破費。”
花笑晨接著道:“對,通靈閣就可以了。實在不行,教坊司也行的。”
薛律朝二人豎起大拇指,“可以啊,這么快就把這些都搞清楚了。”
劉昭明滿臉驕傲地揮了揮手,“這都小事,不算啥。”
花笑晨沖著白長根嚷嚷道:“白先生,你給算算,去得去不得?是不是大吉大利?”
話音未落,呂鳳仙直接就淡淡道:“要不我幫你算?”
花笑晨頓時脖子一縮,閉嘴不言,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說話間,就到了府門外,薛律一邊翻身下馬,一邊笑著道:“住處小了點,大家湊合一下。”
陳三更語帶感慨地道:“這是帝都啊,有房就已經很厲害了。”
門房瞧見薛律,連忙晃著小肚子就沖了出來,很快管家也匆匆跑來。
將馬匹交給仆役們,眾人在薛律的帶領下走進了府中。
稍稍安頓下來,薛律便又領著陳三更出了府門,騎馬朝著繡衣使衙門跑去。
因為繡衣令還在等著。
身為大端朝廷用來監督管理修行者違法行為的機構,繡衣使衙門占地不小,氣魄亦是夠大。
整個衙門的裝飾氣質,都跟穿在身上的那身繡衣一樣,莊嚴肅穆的黑色中零星點綴著神秘高貴的金色紋路,讓每一個被“請”進衙門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被這些氣氛籠罩,心神發顫。
衙門最深處的那間屋子,是這個衙門的核心,也仿佛是它的縮影。
昏暗的光線,單調的桌椅陳設,深黑的色調,只有一襲紫金繡衣,孤獨地點綴著這個空間。
陳三更在薛律的陪同下,第一次見到了這個令大端無數權貴夜不能寐的繡衣令劉瑾。
而見到陳三更,這位號稱大端皇帝忠犬的男人居然也主動起身,拱手寒暄。
各自落座之后,薛律識趣退下,劉瑾走到窗邊,拉開了遮住窗戶的簾子。
光線一下子涌了進來,外面普通的天光在這兒都有了些刺目的感覺。
劉瑾的年紀約在四十左右,面白無須,笑容很是和藹,“本座代表衙門上下,再次感謝陳公子襄助之情。陳公子來此,如光入暗室,蓬蓽生輝。”
陳三更連忙謙虛擺手,又是一陣你來我往的吹捧。
劉瑾這種老狐貍一般的人物自然是精于此道,但陳三更兩世為人,也對這些不陌生。
如果就這么耗下去,肯定是年紀大得多的劉瑾更吃虧,所以還是他率先打破了客套。
他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微笑又漫不經心地問道:“陳公子可是跟青眉山主鬧翻了?”
陳三更神色不變,淡淡道:“令使大人何出此言?”
“你和薛律是在天益城見的面,不是在青眉山,而且你還缺席了青眉酒會,同時在你身邊也沒有帶著洛青衣,這么明顯的線索,還用問嗎?”
陳三更微笑道:“既然不用問,令使大人又何必問?”
劉瑾笑容愈發真誠,點了點頭,“陳公子果然不愧人中之杰,不說也無妨,人之常情。至少在這間屋子,你還能如此自如地跟我說說話,有些人連站都站不穩。”
“不過無知者無畏罷了。”陳三更灑然一笑,“況且,我是坐著的。”
他環顧四周,“令使大人這兒視野好像不大好啊!”
劉瑾很認同地笑著點頭,“不過一個閹豎,能茍延殘喘,為陛下做事已是三生有幸,有什么資格站在高處和他人共看風云。”
陳三更神色一滯,愣在當場。